第18章

翠湖居的清晨,空氣帶着花園裏草木的清新氣息,透過寬大的落地窗,將一室陽光切割成溫暖的光斑。這棟嶄新的別墅,對於剛剛經歷了命運巨震的一家人而言,既是庇護所,也像一座需要小心翼翼探索的陌生島嶼。

林銳(我們自此開始使用他的本名)在柔軟得有些不真實的床上醒來。陽光刺眼,他下意識地抬手遮擋,指尖觸碰到臉頰,那裏似乎還殘留着昨日滾燙淚水的印記。昨夜那場撕心裂肺的痛哭耗盡了他所有力氣,此刻只覺得身體像被拆解過又重新拼湊起來,沉重而空洞。大腦一片混沌,唯有林靜那張淚流滿面、帶着巨大悲傷與喜悅的臉,以及那聲穿透靈魂的“小銳”,如同烙印般清晰。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寬敞明亮的房間,淺色的牆壁,光潔的地板,陽光在嶄新的家具上跳躍。一切都幹淨、舒適、美好得不真實。這與他記憶深處那個陰暗潮溼、堆滿雜物的廉租房,與他二十年來輾轉流離、病痛纏身的生存環境,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反差。一種強烈的疏離感和不真實感攫住了他。我是誰?林銳?還是那個被遺棄的、需要依靠趙伯趙嬸苟延殘喘的陳銳?巨大的身份撕裂感讓他感到一陣眩暈。

門外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和壓低的說話聲。是趙嬸的聲音,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謹慎:“…粥熬好了,林總…哦不,靜丫頭說小銳醒了可能沒胃口,讓熬得稀一點…放點青菜末…” 稱呼的改變磕磕絆絆,透露出趙嬸內心的巨大轉變。他們不再是單純的恩人與受助者,而是成爲了一個更龐大、更復雜家庭關系網中的一部分。

林靜的聲音響起,依舊有些沙啞,但溫和而清晰:“趙嬸,辛苦您了。以後在家裏,叫我小靜就好,或者直接叫名字。您和趙伯,永遠是小銳最親的長輩。” 這話語既是安撫,也是定調。她推門進來,手裏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青菜粥。

看到林銳已經醒來,正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林靜的心猛地一揪。她快步走到床邊,將粥碗放在床頭櫃上,自然而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醒了?感覺怎麼樣?頭還暈嗎?” 她的動作帶着一種生疏卻無比珍重的關切,指尖的溫度傳遞過來。

林銳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血緣的親近感在叫囂,但二十年的陌生和潛意識裏對“林總”的敬畏與負債感,讓他本能地想退縮。他垂下眼簾,避開林靜灼熱的目光,喉嚨幹澀,只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嗯。”

林靜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裏,心像被細針密密地扎着。她明白,這聲遲來的“姐姐”只是打開了門,門內是漫長而崎嶇的重建之路。她拿起粥碗,舀起一小勺,輕輕吹了吹:“吃點東西,你太虛弱了。趙嬸熬了很久,很軟爛。”

林銳看着遞到唇邊的勺子,那屬於“林總”的、曾執掌龐大商業帝國的手,此刻卻帶着微微的顫抖,笨拙地做着喂食的動作。他感到一陣巨大的荒謬和惶恐。他怎麼能讓“林總”…不,是姐姐…怎麼能讓她伺候自己?他掙扎着想坐起來自己吃:“我…我自己來…”

“別動!”林靜的聲音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強勢,卻又立刻軟了下來,“你剛做完大手術,又…情緒波動太大,需要靜養。聽話,張嘴。” 那語氣,混雜着習慣性的命令和初爲人姐的笨拙懇求。

最終,林銳還是張開了嘴。溫熱的粥滑入喉嚨,帶着青菜的清香。他機械地吞咽着,目光卻始終低垂,不敢與林靜對視。每一次喂食的動作都顯得異常漫長和沉默,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難以言說的隔閡。

與此同時,別墅的另一個角落——二樓陳俊和孩子們的房間。

陳溪早早醒了,正趴在窗邊,好奇地看着樓下花園裏晨練的老人。芽芽還在熟睡,小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恬靜。陳俊坐在床邊,活動着他那只尚能活動的左手,眼神卻有些飄忽。右手臂空蕩的袖管無聲地提醒着他的殘缺。

昨天那場震撼心靈的相認,對他而言同樣是巨大的沖擊。看着林銳(他內心也開始習慣這個稱呼)終於找到了根,他由衷地高興,但也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家”的重心已經徹底轉移。林靜那句“輪到我這個做姐姐的,來保護你們了”言猶在耳,既是承諾,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他不再是那個在廉租房裏獨自扛起一切的“哥”,在這個更龐大的家庭結構中,他需要重新定位自己的角色和價值。

敲門聲輕響,方薇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個文件夾。“陳俊,沒打擾吧?林總讓我來跟你確認一下後天會診的具體安排。劉教授和李主任的時間都協調好了,早上八點,市中心醫院特需門診部。這是詳細的地址和流程,還有需要提前做的幾項基礎檢查單。” 她將文件遞過來,語氣幹練卻帶着關切,“林總特意叮囑,要我親自陪你去。”

陳俊接過文件,看着上面陌生的醫院名稱和專家頭銜,喉嚨有些發緊:“謝謝方秘書…也替我謝謝…林總…姐。” “姐”這個稱呼出口,依然帶着一絲生澀。

方薇笑了笑:“應該的。林總今天狀態不太好,低燒又起來了,醫生強制她臥床休息。但她一直惦記着你這邊。哦,對了,”她壓低聲音,“趙伯趙嬸那邊,我看他們有點手足無措的,在廚房轉悠半天不知道該做什麼。新環境,又是這種…身份的轉變,他們需要時間適應。你有空多陪他們說說話?林總的意思,他們是這個家不可或缺的長輩,千萬別讓他們覺得生分了。”

陳俊點點頭:“我明白。一會兒我就下去看看。” 他心裏清楚,安撫好趙伯趙嬸的情緒,讓他們在這個新家找到歸屬感和價值感,是維系這個特殊家庭和諧的關鍵之一。

早餐時間在一樓餐廳進行。

長條形的餐桌上擺着趙嬸熬的粥、小楊買來的精致點心和牛奶。氣氛有些微妙地安靜。林銳被林靜扶着坐在主位旁(林靜堅持讓他坐那裏),臉色依舊蒼白,沉默地小口喝着粥。林靜坐在他旁邊,雖然自己沒什麼胃口,但還是強迫自己吃了一點,目光時不時關切地看向弟弟。

趙伯趙嬸坐在稍遠的位置,顯得有些拘謹。面前精致的餐具讓他們不敢輕易觸碰。趙嬸幾次想給林銳夾菜,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顯得有些無措。陳溪倒是適應得最快,新奇地看着漂亮的餐具,小口吃着點心,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新家的一切。芽芽被陳俊抱在懷裏,由他細心地喂着特制的流食。

“趙伯,趙嬸,你們別光看着,多吃點。” 林靜主動開口,試圖打破沉默,“以後這就是自己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廚房裏的東西隨便用,需要什麼就跟小楊說,或者直接告訴我。”

“哎,哎,好…” 趙伯連聲應着,搓了搓粗糙的手,“這地方…真好,真亮堂。就是…太大了,有點不習慣。” 他憨厚地笑了笑,帶着點局促。

“慢慢就習慣了。” 林靜微笑,目光轉向林銳,聲音放得更柔,“小銳,待會兒太陽好點,讓趙伯扶你去院子裏坐坐?呼吸點新鮮空氣對身體好。”

林銳握着勺子的手頓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聲,依舊沒有抬頭。陽光,新家,姐姐的關切…這一切美好得像一場虛幻的夢。他內心深處,那個蜷縮在陰暗角落、被病痛和絕望折磨的陳銳,正驚恐地看着這一切,害怕這脆弱的幸福會再次破碎。被遺棄的恐懼如同跗骨之蛆,從未真正離去。

早餐後,林靜被方薇半強制地送回二樓臥室休息。她確實到了極限,捐腎的傷口在情緒劇烈波動後隱隱作痛,低燒也讓她頭昏腦漲。躺在床上,身體的疲憊洶涌而來,但大腦卻異常清醒。林銳那回避的眼神、僵硬的身體語言,像電影般在她眼前回放。她知道,身體上的傷口可以愈合,但弟弟心上那道被遺棄了二十年的裂痕,需要她用加倍的耐心和愛去慢慢縫合。她拿起手機,給預約好的心理醫生發了一條信息:“張醫生,情況比預想的更復雜。他回避接觸,沉默抗拒。請盡快安排第一次會面,需要您的專業介入。”

樓下客廳。

陳俊陪着趙伯趙嬸說話。他刻意避開了沉重的話題,只是聊着新小區的環境,花園裏種什麼花好,芽芽這兩天胃口似乎好了一點之類的家常。慢慢地,趙伯趙嬸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一些。

“小俊啊,”趙嬸嘆了口氣,眼圈又有點紅,“你說…這老天爺,真是…小銳…哦不,林銳這孩子,命太苦了。好不容易找到親姐姐,又是這麼好的姐姐…可我看他,心裏那坎兒,過不去啊。” 她抹了抹眼角,“昨天哭成那樣,今天又一聲不吭的,我看着心疼…”

“趙嬸,給他點時間。”陳俊的聲音很沉穩,帶着安撫的力量,“二十年的空白,突然知道這麼大的真相,換誰都難以承受。他現在身體還虛,精神沖擊又大,需要慢慢消化。林總…我姐她,比我們更着急,已經聯系了最好的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趙伯有些茫然,“那…那能管用嗎?”

“管用。”陳俊肯定地說,“專業的人能幫他打開心結。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像以前一樣照顧他,給他安全感,讓他知道,無論他是陳銳還是林銳,我們都是他的家人,永遠都不會變。” 這句話,既是說給趙伯趙嬸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

趙伯趙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陳俊話語裏的堅定讓他們安心不少。“對,對,一家人,永遠都是一家人。”趙伯重復着,仿佛在確認某種信念。

另一邊,小楊陪着林銳在別墅後的小花園裏曬太陽。林銳坐在藤椅上,身上蓋着薄毯,目光沒有焦距地望着遠處修剪整齊的草坪。陽光暖洋洋的,但他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小楊努力找着話題,介紹着小區的情況,林銳只是偶爾“嗯”一聲,反應極其淡漠。小楊無奈,只能安靜地陪在一邊。

下午,方薇帶着預約好的心理醫生張明博準時到來。張醫生四十多歲,氣質儒雅溫和,眼神帶着洞察力卻並不銳利,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

林靜勉強支撐着從床上起來,在書房與張醫生進行了簡短的交流,詳細描述了林銳目前的狀態、過往經歷(包括被拐賣的可能、長期的病痛、被遺棄感)以及昨日相認時的劇烈反應。她的語氣充滿了憂慮和無力感。

“林女士,您先別太焦慮。”張明博的聲音平和而專業,“林銳先生的表現,是典型的嚴重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疊加急性應激反應。巨大的身份認同沖擊、長期壓抑的痛苦爆發後的精神透支、以及對新環境和親密關系本能的恐懼回避,都是非常正常的反應。他現在就像一個剛從戰場上下來、傷痕累累又極度警惕的士兵,需要絕對的安全感和極大的耐心。”

“那我們該怎麼做?”林靜急切地問。

“首先,不要強迫他。”張明博強調,“他現在對‘姐姐’這個身份以及您所代表的一切(財富、地位、新的生活)是既渴望又極度恐懼的。強迫的接觸和情感表達可能會適得其反,加深他的退縮。建議在最初階段,讓更熟悉、讓他更有安全感的人(比如趙伯、趙嬸、陳俊)多陪伴他,您可以通過日常的、非侵入性的方式表達關心,比如準備他喜歡的食物、默默放一杯溫水在他手邊、在他休息時輕輕幫他蓋好毯子。讓他慢慢習慣您的存在和關心,而不是壓力。”

“其次,第一次正式的心理諮詢,我會嚐試在一個非常放鬆的環境下進行,可能就在花園裏,或者他感覺安全的房間角落,不給他‘治療’的壓力。我會從最無關緊要的話題開始,建立基本的信任。這個過程會很慢,甚至可能多次毫無進展,請務必有耐心。”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張明博看着林靜的眼睛,“您自己的狀態至關重要。您同樣經歷了巨大的情感風暴和身體損耗。您的焦慮、疲憊甚至絕望,林銳先生都能敏銳地感知到。如果您自己無法穩定,就無法給他提供堅實的安全基地。請務必照顧好自己,尋求支持,必要時也可以進行一些心理疏導。”

張明博的話像一盆冷水,讓林靜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她意識到自己太急於求成了,恨不能立刻把二十年的虧欠都彌補給弟弟,卻忽略了弟弟承受的極限和自己同樣需要療愈的事實。

“我明白了,張醫生。我會配合您,也會…照顧好自己。”林靜鄭重承諾。

張明博的第一次“非正式”接觸,選擇在傍晚的花園。他沒有穿白大褂,只是像鄰居串門一樣,搬了把椅子坐在離林銳幾米遠的地方,看着夕陽,隨意地聊起天氣、花園裏某種開得正好的花,甚至小區裏看到的一只胖貓。他語速平緩,不帶任何評判和探究。林銳依舊沉默,但緊繃的身體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放鬆,至少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抗拒。

第一次接觸,無聲勝有聲。張明博離開時,對林靜輕輕點了點頭,示意這是個可以接受的開始。

夜深人靜。

別墅陷入沉睡般的寧靜。林銳卻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淋漓。夢中是無邊的黑暗和冰冷刺骨的洪水,他拼命呼喊“姐姐”,卻只看到林靜年輕的臉在洶涌的人潮中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巨大的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幾乎窒息。他猛地坐起身,心髒狂跳,黑暗中急促地喘息。

門外似乎有極輕的腳步聲停頓了一下。接着,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走廊的燈光勾勒出林靜纖細而疲憊的身影。她沒有進來,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像一個無聲的守護者。黑暗中,林銳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着無盡的擔憂和心疼。那目光沒有靠近的壓力,只有一種沉默的、不離不棄的陪伴。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躺下,只是抱着膝蓋,將臉埋進臂彎,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門外的身影也久久沒有離去。時間在黑暗中無聲流淌。不知過了多久,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冰冷,仿佛被門外那無聲的守望驅散了一絲絲。林銳緊繃的神經慢慢鬆懈下來,疲憊再次將他拖入昏沉的睡眠。

門口,林靜背靠着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毯上。聽着門內弟弟逐漸平穩的呼吸聲,她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她知道,這只是漫長黑夜裏短暫的一瞬慰藉,前方的路布滿荊棘。但至少,她找到了他。至少,在這個夜晚,她離他只有一門之隔。她輕輕環抱住自己,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力量,去迎接明天,以及明天之後無數個需要彼此療愈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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