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貴妃的賞梅宴設在重華宮,沈昭華卻先被傳喚到了尚服局。一進門,三匹展開的雲錦就劈頭蓋臉砸來,沈清霜尖利的聲音刺破晨霧:"賤婢!竟敢在貴妃娘娘面前詆毀我!"
沈昭華側身避開,雲錦擦過臉頰,在青石地上濺起細小的塵埃。她餘光掃過四周——尚服局的宮女們低頭噤聲,而角落裏那個耳後有梅花胎記的女官,正慢條斯理地品着茶。
"姐姐何出此言?"沈昭華彎腰拾起雲錦,指尖在織金紋路上輕輕摩挲,"這雲紋針腳細密,當是姐姐親手所繡。"
"少裝糊塗!"沈清霜一把奪過雲錦,指甲在沈昭華手背上劃出三道血痕,"今早貴妃娘娘傳話,說要考校我繡工,若不過關便撤了我掌事的職!"她突然壓低聲音:"定是你這庶女在背後搗鬼!"
沈昭華看着手背上的血痕,突然想起昨夜字條上的警告。衛貴妃這招借刀殺人,是要逼她在衆目睽睽之下與嫡姐沖突。
"妹妹人微言輕,豈能左右貴妃娘娘的決定。"她取出帕子按住傷口,"不過姐姐若需要,妹妹倒可以幫着參詳繡樣。"
沈清霜臉色陰晴不定。她當然知道沈昭華的繡工得了生母真傳,當年在沈府時,老夫人就常拿姐妹倆的繡品比較。
"誰要你幫!"沈清霜突然抓起剪刀,將雲錦絞得粉碎,"我自有辦法!"
碎錦紛揚中,沈昭華看見那梅花胎記女官悄然離席。她趁機湊近沈清霜耳邊:"姐姐可知道,尚服局典飾的缺,貴妃娘娘原是要給我的?"
沈清霜瞳孔驟縮。這正是她夢寐以求的職位。
"你撒謊!"
"姐姐不信,大可去問鄭掌事。"沈昭華將一方繡帕塞進沈清霜袖中,"這是妹妹的誠意。"
帕角繡着纏枝牡丹,花蕊處卻用金線勾出個小小的"衛"字——正是《內廷紀略》中記載的衛家暗記。沈清霜不識此物,但那個"衛"字足以讓她相信這是衛貴妃的信物。
"申時三刻,瓊林苑西北角。"沈昭華留下這句話便匆匆離去,沒看見沈清霜眼中閃過的怨毒。
重華宮的梅開得正豔。沈昭華跪坐在末席,看着衛貴妃一襲緋紅宮裝,在雪地中宛如滴血。貴妃指尖捏着青瓷酒杯,突然向她望來:"沈典簿,聽聞你擅辨酒性?"
滿座寂靜。沈昭華知道考驗來了——那杯中的,必是字條上警告的"梅花釀"。
"奴婢略通皮毛。"
"那便嚐嚐這梅花釀。"衛貴妃輕笑,"是用去年雪水釀的。"
酒盞遞到眼前,沈昭華卻聞到一絲苦杏仁味。這哪裏是梅花釀,分明是摻了劇毒的鴆酒!她餘光瞥見沈清霜正死死盯着這邊,突然福至心靈。
"奴婢不敢專美。"她雙手捧杯轉向沈清霜,"家姐繡工精湛,這第一杯合該她飲。"
沈清霜臉色煞白。衛貴妃眼中寒光一閃,卻見沈昭華突然一個踉蹌,酒液全潑在了自己袖口上。絲綢瞬間泛起詭異的青黑色。
"奴婢該死!"沈昭華伏地請罪,趁機將預先藏在舌底的解藥咽下。
衛貴妃盯着那片腐蝕的衣袖,突然大笑:"好個笨手笨腳的丫頭!"她轉向沈清霜,"既然酒灑了,便由沈掌事獻舞助興吧。"
沈昭華心頭一緊。尚服局掌事當衆獻舞,這是極大的羞辱。果然,沈清霜眼中涌出淚來,卻在貴妃逼視下不得不走向庭中。
舞至半酣,變故陡生。沈清霜的腰帶突然斷裂,外裳滑落,露出內裏繡着鳳凰紋樣的褻衣——這是僭越的大罪!滿座譁然中,衛貴妃厲聲喝道:"拖下去,杖二十!"
沈昭華渾身發冷。那腰帶分明是被人動了手腳,而鳳凰紋樣...她猛然想起自己塞給沈清霜的那方繡帕。纏枝牡丹的花心處,金線勾勒的"衛"字,拆開重組便是"鳳凰"二字!
"妹妹救我!"沈清霜被拖過身邊時突然抓住她的裙角,指甲掐進肉裏,"你知道我不是..."
沈昭華僵在原地。她當然知道這是陷害,但若此時求情,等於公然與衛貴妃作對。電光火石間,她瞥見皇帝身邊的近侍正在廊下觀望。
"貴妃娘娘明鑑,"她重重叩首,"家姐定是受人蒙蔽。這鳳凰紋樣..."她故意欲言又止。
衛貴妃眯起眼睛:"哦?你看出什麼了?"
"這繡線..."沈昭華聲音發抖,"是秦家工坊特供的鎏金線。"
滿座死寂。秦家工坊的線出現在僭越的服飾上,這指控足以掀起朝堂風暴。衛貴妃臉色幾變,突然拂袖而去:"今日到此爲止!"
沈昭華攙着遍體鱗傷的沈清霜回到值房,剛關上門,嫡姐就狠狠甩了她一耳光:"賤人!你早知那帕子有問題!"
血從嘴角滑落,沈昭華卻笑了:"姐姐現在明白了?在這深宮裏,我們不過是貴人手中的棋子。"她取出翡翠耳墜,"這是母親遺物,陛下親手還給我的。"
沈清霜盯着耳墜,突然崩潰大哭。沈昭華輕撫她顫抖的脊背,目光卻落在窗外——那個耳後有梅花胎記的女官,正匆匆向衛太後寢宮方向走去。
更漏顯示申時三刻將至。沈昭華幫沈清霜敷好藥,輕聲問:"姐姐可還記得,小時候我幫你偷過老夫人的蜜餞?"
沈清霜怔住。那是她們爲數不多的溫情記憶。
"今夜子時,"沈昭華系好披風,"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別出房門。"
她推門走入暮色,袖中藏着那方被毒酒腐蝕的衣袖殘片。瓊林苑的西北角,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