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山的連夜出逃,不啻於在王家溝這鍋燒得滾燙、綠光直冒的“聖光”熱油裏,狠狠澆下了一大瓢冰水,瞬間炸了鍋。
祠堂裏發現的玉刮刀、玉瓶、牆根泥地上的腳印、豁口處刮下來的染泥粗麻布碎片……這些鐵一樣的“罪證”,在老村長和劉秀才那套“神歷”邏輯的強力加持下,迅速被拼湊成一個板上釘釘的“叛徒褻聖”大案!
“王大山!狼心狗肺的東西!竟敢覬覦聖果!褻瀆仙尊神威!此乃十惡不赦,天理難容!” 老村長王德福站在祠堂前的石階上,氣得山羊胡子都在哆嗦,聲音嘶啞卻透着焚心蝕骨的憤怒,“定是那黑煞門的邪魔外道派來的奸細!在我聖村潛伏多年,就等着今日竊取我聖村根基!幸得仙尊神機妙算,聖果顯靈,神威浩蕩,才沒讓這狗賊得逞!”
“對!就是奸細!白眼狼!”
“叛徒!該千刀萬剮!點天燈!”
“搜山!把他揪出來!用他的血祭奠聖果!”
村民們群情激憤,眼睛都紅了,揮舞着手裏的鋤頭、扁擔、燒火棍,恨不得立刻把王大山從地縫裏摳出來生吞活剝!聖果是什麼?那是王家溝的命根子!是仙尊賜下的神物!褻瀆聖果?那比刨了他們家祖墳還罪加一等!
“仙尊有諭!” 劉秀才高舉着一張剛拓印下來、墨跡未幹的石碑拓片(上面歪歪扭扭地臨摹着玉刮刀和腳印的圖形),聲音激動得變了調,“聖果受驚,光華稍斂!此乃仙尊警示!吾等當肅清內奸,滌蕩邪氛,以慰仙尊聖心!以安聖果神光!”
“肅清內奸!滌蕩邪氛!”
“搜山!抓叛徒!祭聖果!”
口號聲震耳欲聾,直沖雲霄!
一支由村裏最強壯漢子組成的“聖果護法搜山隊”火速成立!隊長由經驗豐富(主要是鑽林子打獐子套兔子)的王老實擔任。隊員們“裝備”堪稱精良:李家嫂子貢獻了家裏那柄厚實沉重、據說拍死過黃大仙的鐵鍋鏟(聖器·辟邪鏟);劉秀才貢獻了那面敲起來能嚇跑野豬的破銅鑼(神器·醒神金鑼);老村長更是顫巍巍地拿出了壓箱底的寶貝——一柄據說在祖師爺牌位前供過七七四十九天、能斬妖除魔的桃木劍(實際上就是他灶膛裏一根燒了一半、被他削尖了的燒火棍)!
王鐵柱一大早就被外面殺豬般的喧鬧吵醒,還沒揉開惺忪睡眼,搞清楚外面在喊打喊殺什麼,手裏就被老村長硬塞進了一把……油膩膩、沾着泥巴和幾根卷曲豬毛的破竹掃帚?!
“鐵柱……呃,仙尊!” 老村長差點又喊錯,連忙改口,一臉莊嚴肅穆,仿佛托付的是傳國玉璽,“此乃仙尊昔日所用聖器(就是您老拍地泄憤那把)!蘊含無上神威!此番搜山,凶險莫測,邪祟環伺!還請仙尊持此聖器,坐鎮中軍!護佑我等凡夫俗子!定能震懾宵小,擒拿叛徒,凱旋而歸!”
王鐵柱低頭瞅着手裏這把沉甸甸、髒兮兮的“聖器”掃帚,再看看眼前這群殺氣騰騰、手裏家夥什五花八門怎麼看都像去趕集的“搜山隊”,一股邪火直沖腦門,只想把這破掃帚直接糊在老村長那張寫滿“虔誠”的老臉上。坐鎮中軍?護佑搜山?抓王大山?他現在只想爬回他那張破床板,把被子蒙過頭!
“叮!檢測到群體性‘肅清內奸’行動已啓動。行動目標:王大山(狀態:已逃亡)。行動風險評估:中等(山林環境復雜,野獸出沒,目標可能攜帶凶器反抗)。建議宿主:積極參與行動。理由:1. 維持‘仙尊’人設,避免因消極引發群體恐慌及內部信任危機。2. 穩定高於一切。生存評分-0.1(因被迫參與高風險活動)。獎勵:苟命點+0.2(成功維持群體穩定)。是否接受?” 系統那冷冰冰的提示音適時響起。
王鐵柱:“……” 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不接受?等着被這群殺紅眼的村民當成叛徒王大山同夥,就地“肅清”了?
“行……行吧……” 他有氣無力、生無可戀地應了一聲,認命地把那把“聖器”掃帚扛在肩上,活像一根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被一群打了雞血的村民簇擁着,稀裏糊塗地加入了搜山隊。
於是,一場聲勢浩大、荒誕絕倫的“搜山追凶”大戲,在後山的密林裏轟轟烈烈地開演了。
“聖果護法搜山隊”如同一條臃腫的長蛇,浩浩蕩蕩開進後山。隊長王老實一馬當先,手持“桃木神劍”(燒火棍),眼神銳利(實則高度緊張)地掃視着前方每一片可疑的灌木叢。隊員們敲着那面破鑼(咣咣咣!震得人腦仁疼),揮舞着鍋鏟、鋤頭,嘴裏高喊着“叛徒王大山滾出來受死!”、“聖果顯靈!邪祟退散!”,驚得林間宿鳥撲棱棱亂飛,野兔獐子沒命地奔逃,好好的山林被攪得雞飛狗跳。
王鐵柱被“保護”在隊伍中間靠前的位置,像個被強行推上台的吉祥物,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臉上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我想回家”。他時不時還得配合劉秀才的“神歷現場記錄”,被要求對着某個看起來特別陰森的方向,裝模作樣地揮舞兩下那沉重的破掃帚,美其名曰“仙尊施法,驅散林中邪霧,爲搜山隊指明方向”。
“仙尊!快看!前方泥地上有可疑腳印!” 一個眼神不錯的隊員突然指着地上幾個梅花狀的、顯然是某種小型貓科動物留下的足跡,激動地大喊。
“嗯!此乃叛徒留下的迷蹤邪印!看我聖器破之!” 王鐵柱還沒想好該不該開口,旁邊的王老實已經搶答完畢,只見他大喝一聲,揮舞着那柄“桃木神劍”(燒火棍),對着那幾個可憐的爪印就是一頓猛戳猛砸!仿佛那爪印就是王大山本人。
“仙尊!這棵老鬆樹的樹皮上有新鮮爪痕!定是叛徒留下的聯絡暗號!” 另一個隊員指着樹幹上幾道深深的、帶着鬆脂的熊爪印,驚疑不定地報告。
“哼!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看我醒神金鑼!” 劉秀才立刻來了精神,掄起鼓槌對着破鑼中心狠狠一敲!“咣————!” 一聲巨響震得周圍樹葉簌簌落下,離得近的幾個隊員差點被震聾。
被圍在中間的王鐵柱:“……” 他感覺自己的智商正被這群人按在地上反復摩擦,還伴隨着破鑼的噪音攻擊。
與此同時,後山深處,一條人跡罕至、溪水淙淙的隱秘山澗旁。
肥豬正悠閒地在淺淺的泥水坑裏打着滾,享受着難得的清涼。它最近迷上了“巡山”,尤其是晚上,借着王家溝那片綠瑩瑩的“聖光”當背景燈,它感覺找零嘴(主要是野莓和各種鮮嫩蘑菇)特別得勁兒,眼神都好了不少。今天白天被村裏那幫人吵吵嚷嚷弄得睡不安穩,幹脆溜達到這僻靜處散散心。
“哼哧……鐵柱那小子燉的肉,鹽巴是越來越舍不得放了……還是這林子裏的野蘑菇夠鮮……” 它一邊用那碩大的鼻子拱開溼潤的腐殖土層,翻找着肥厚鮮美的牛肝菌,一邊不滿地嘟囔着。突然,它那對綠豆似的小眼睛猛地一亮!
不遠處的溪流拐彎處,一叢長得格外茂盛的鳳尾蕨下面,幾塊灰撲撲、毫不起眼的鵝卵石縫隙裏,隱隱約約透出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溫潤純淨的乳白色光暈!那光暈淡得幾乎要融入陽光裏,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覺,但肥豬那對鼻子和眼睛是何等敏銳?更讓它心頭一動的,是那光暈中隱隱散發出的、一縷讓它渾身毛孔都舒展開的、極其熟悉舒服的氣息——有點像祠堂裏那顆鬆果的味道(造化生機),但又更純粹,還夾雜着一絲讓它本能親近的混沌感。
“寶貝?!” 肥豬的“尋寶雷達”瞬間拉滿!吃貨的本能壓倒了悠閒。它那龐大的身軀展現出驚人的靈活,三兩下擠開礙事的灌木叢,湊到那幾塊石頭跟前,溼潤的大鼻子使勁抽動着,貪婪地嗅吸着那股誘人的氣息!
“哼哧!好東西!有光!聞着還香噴噴的!” 它興奮地用鼻子拱了拱那幾塊卡在一起的石頭,發現紋絲不動。這點阻礙顯然惹惱了豬大爺,它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抬起一只沾滿泥巴的前蹄,對着那幾塊礙事的石頭就是狠狠一腳!
砰!譁啦!
幾塊石頭應聲被踹開,骨碌碌滾到溪水裏,露出了下面一小片被溪水浸潤得黑亮的泥土。泥土之中,赫然嵌着幾顆只有米粒大小、卻圓潤如珠、晶瑩剔透、正散發着柔和乳白光暈的……小石子?!
“嗷嗚!亮晶晶的小石頭!看着就好吃!” 肥豬眼睛放光,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它伸出那長長的、布滿倒刺的舌頭,精準地一卷,就把那幾顆散發着誘人光暈和氣息的小石子,連同沾着的溼潤泥土,一股腦兒卷進了那張大嘴裏,嘎嘣嘎嘣地大嚼起來!
“嗯……脆脆的……咬下去暖暖的……舒服!得勁兒!” 它滿意地哼哼着,一股暖融融、如同泡在溫泉裏的舒坦感覺順着喉嚨滑下,迅速彌漫全身,連尾巴尖都愜意地卷了卷,感覺比在泥坑裏打一百個滾還舒服!它的小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一條縫,立刻來了精神,開始在附近溼潤的泥土和石縫裏拱來拱去,興致勃勃地翻找起來,看看還有沒有這種“好吃的亮石頭”。
王家溝,祠堂門檻上。
老村長和劉秀才如同坐鎮中軍帳的元帥,屁股底下墊着蒲團,伸長了脖子,焦急地等待着搜山隊的消息。每一次林子裏傳來的破鑼聲,都讓他們心頭一跳。
“叮!檢測到‘護村聖獸’攝入未知高純度‘地脈靈晶(微光型)’!靈晶蘊含微量‘造化生機’本源及‘混沌源能’(高度親和同化型)。聖獸體內‘混沌祖炁’活性微弱提升約0.0001%!‘領地守護’本能獲得小幅強化!威脅感知範圍由方圓三十裏擴大至方圓五十裏!生存評分+0.05!苟命點+0.05!當前餘額:1.9!” 系統的提示音在王鐵柱腦海中清晰地響起。
王鐵柱此刻正被王老實和劉秀才一左一右架着,對着地上幾顆風幹的、圓溜溜的兔子屎“施法驅邪”,聽到這提示音,動作猛地一僵。豬又亂吃東西了?地脈靈晶?混沌源能?還……他娘的強化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後山深處,心裏一陣發毛。這豬……不會吃壞肚子吧?或者……變得更難伺候了?
“仙尊!仙尊可是感應到了什麼天機?!” 劉秀才敏銳地捕捉到王鐵柱這瞬間的“異樣”和凝望後山的動作,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湊上來,激動得唾沫星子橫飛。
王鐵柱嘴角狠狠抽搐了兩下,看着劉秀才那幾乎要放出光來的期待眼神,再看看周圍村民瞬間緊張起來、屏住呼吸的模樣,憋了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嗯……元帥……它……在後山……覓寶……”
“覓寶?!” 劉秀才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隨即爆發出狂喜的驚呼!“元帥覓寶!定是仙尊暗中指引!爲我聖村尋得新的聖物機緣!天佑聖村!仙尊聖明!元帥威武啊!!” 他激動得手舞足蹈,差點把破鑼敲自己腦門上。
他立刻掏出那本隨身攜帶、邊角都磨毛了的“神歷”小本子,刷刷刷奮筆疾書:“神歷新篇:仙尊顯聖,神念指引!元帥巡山,覓得重寶!聖村氣運,如日方升!萬邪辟易,福澤綿長!”
老村長也激動得直搓手,老臉漲紅:“快!快派兩個腿腳利索的,去!去後山接應元帥!不!是去觀摩!學習元帥那通天徹地的尋寶神技!沾沾仙緣!”
祠堂內外留守的村民又是一陣歡騰雀躍,口號喊得震天響,仿佛追捕叛徒王大山這件“小事”,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覓寶神跡”暫時沖淡,拋到了九霄雲外。
王鐵柱看着眼前這荒誕到極致、卻又無比真實的熱鬧場面,再扭頭望向後山那莽莽蒼蒼、被肥豬“覓寶”的密林深處,心裏只剩下一個無比真誠的念頭:王大山兄弟,你可得跑快點,再跑遠點……這鬼地方,真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界兒!
而此刻,已經連滾帶爬逃出數十裏外、躲在一處陰冷潮溼、散發着黴味的山洞裏,抱着膝蓋瑟瑟發抖的王大山,懷裏緊緊攥着那塊冰涼刺骨的令牌碎片,茫然地看着洞外濃得化不開的漆黑夜色,心中充滿了無邊無際的恐懼和對未來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懷裏這塊如同燙手山芋的碎片,和他腦子裏那些關於王家溝的、光怪陸離又令人膽寒的秘密,最終會把他引向何方……他更不知道,在他身後那片被詭異“聖光”籠罩的土地上,一頭因爲意外吃了幾顆“亮晶晶小石頭”而心情倍兒爽的肥豬,正一邊哼着不成調的豬版小曲兒(哼哧哼哧),一邊把那剛剛強化過的、如同無形蛛網般的感知觸角,悄然無聲地,向着更遙遠、更未知的黑暗深處,舒展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