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鎮的空氣,像是被劣質燒酒、餿臭汗液和廉價脂粉醃漬過,渾濁得化不開。狹窄泥濘的街道兩旁,歪歪扭扭的土坯房如同醉漢般擠作一團。掛着破油布招牌的店鋪裏,粗魯的吆喝、骰子撞擊破碗的脆響、還有女人尖細的調笑聲混雜在一起,在污濁的空氣裏發酵。這裏是逃亡者的巢穴,傭兵的驛站,走私客的銷金窟,落魄修士的掙扎之地,混亂中透着一股病態而頑強的生機。
王大山蜷縮在鎮子最深處,一家掛着“野狐”破木牌的客棧二樓。房間在走廊盡頭,狹窄得僅容轉身,潮溼的牆壁上糊着發黃的舊報紙,散發出濃重的黴味和木頭腐朽的氣息。一張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板床,一張缺了條腿、用石頭墊着的破桌子,就是全部家當。他付了最便宜的房錢,只爲求得片刻喘息。
他不敢點那盞油膩的油燈,整個人縮在床角最深的陰影裏,背脊緊貼着冰冷潮溼的牆壁。借着窗外透進來的一線慘淡月光,他死死盯着手心那塊冰冷刺骨的令牌碎片,指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昨夜那生死一線的驚魂——影煞衛鬼魅般的襲殺、那跨越空間如同神罰般的恐怖咆哮——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裏,每一次回憶都帶來一陣戰栗。
“黑煞門……像跗骨之蛆……不會放過我的……” 他幹裂的嘴唇翕動着,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影煞衛失手了,枯骨上人那個老魔頭……會不會親自來?元嬰修士……那是何等存在?移山填海?追魂索命?他一個煉氣期的小雜魚,拿什麼去擋?拿命嗎?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着他的心髒,越收越緊。他必須想出路!賣掉這燙手的碎片?可誰敢接?誰肯爲了一塊殘片,去招惹一個睚眥必報的元嬰老魔?投靠某個不懼黑煞門的勢力?這窮鄉僻壤,哪裏去找?或者……繼續逃?逃到天涯海角?可這碎片……真的能甩掉嗎?
絕望和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一點點淹沒。在這狹窄、肮髒、散發着死亡氣息的小房間裏,他感覺自己像一只掉進油缸的蒼蠅,掙扎徒勞。
黑石鎮外,一處被亂石和枯樹遮蔽的隱秘山坳。
枯骨上人枯槁的身影如同從地底滲出,無聲無息地浮現。他沒有選擇直接踏入那龍蛇混雜的鎮子,元嬰修士的謹慎讓他選擇了鎮外落腳。臉色依舊帶着一絲失血的蒼白,但深陷眼窩中的兩簇幽綠鬼火,卻燃燒得更加陰鷙深沉。分身被毀帶來的神魂創傷遠未痊愈,他需要步步爲營。
他盤膝在一塊冰冷的青石上,枯瘦如柴的手指在身前虛空中急速劃動。一道道漆黑如墨、散發着不祥氣息的符文憑空凝聚,如同扭曲的活物般飛舞、盤旋,最終在他面前匯聚、凝結成一面臉盆大小的、不斷逆時針旋轉的黑色漩渦——正是他的秘寶,九幽窺影鏡!
鏡面並非映照實景,而是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蕩漾開一圈圈漆黑的漣漪,倒映出黑石鎮模糊扭曲的輪廓,以及鎮中無數駁雜、微弱、如同夏夜螢火般閃爍不定的氣息光點。每一個光點,都代表着一個生命。
“哼,烏煙瘴氣,氣息混雜……倒是個藏污納垢的好窩棚。” 枯骨上人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指尖逼出一縷精純凝練的元嬰煞氣,注入那旋轉的黑色漩渦。
“九幽搜魂!鎖定‘煞’字令本源氣息!” 他低喝一聲,聲音如同夜梟啼鳴。
嗡!
窺影鏡劇烈地震顫起來!鏡中的黑石鎮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扭曲、波動!無數駁雜微弱的氣息光點如同風中殘燭般迅速黯淡、熄滅,只剩下零星幾個散發着微弱煞氣波動的、稍顯明亮的光點在頑強閃爍——那是鎮中幾個修煉了不入流煞功的底層修士,如同泥潭裏的泥鰍。
枯骨上人枯槁的眉頭緊緊皺起。沒有?那碎片的氣息被徹底掩蓋了?還是……被某種更強大的力量屏蔽了?
他眼中鬼火猛地一跳,閃過一絲狠厲!更多的元嬰煞氣如同開閘洪水,洶涌注入窺影鏡!鏡面旋轉的速度驟然提升到極限,邊緣甚至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光滑的鏡面上開始浮現出一道道細微卻觸目驚心的裂紋!
“給本座……顯出來!” 枯骨上人低吼,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嗡——!!!
窺影鏡猛地一震!鏡面中心,一個極其微弱、幾乎與周圍環境背景融爲一體的、淡得如同煙灰般的灰色光點,在鎮子深處某個角落,極其艱難地、閃爍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那氣息隱晦到了極致,若非枯骨上人拼着損耗神識強行催動秘法,根本無法從駁雜的“背景噪音”中將其剝離出來!位置正是“野狐”客棧!
“逮到你了!小老鼠!” 枯骨上人幹癟的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如同夜梟看到了獵物。他正欲集中神念,鎖定那光點的具體房間——
突然!
一股難以言喻、浩瀚無邊、仿佛源自開天辟地之初的古老蠻荒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巨獸被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蚋在耳邊嗡嗡吵醒,極其輕微地、帶着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波動了一下!這股意志並非刻意針對他,更像是……睡夢中翻了個身,打了個帶着起床氣的哈欠?
嗡——!!!
枯骨上人面前的九幽窺影鏡,如同被一只無形的、足以捏碎星辰的巨掌隔空拍中!布滿裂紋的鏡面瞬間徹底崩碎!炸成一團翻滾的、充滿反噬之力的漆黑煞霧!枯骨上人如遭重錘轟擊,“噗”地噴出一口暗沉的黑血!他感覺自己的神念仿佛被一根燒得通紅的、沾着混沌氣息的鋼針狠狠貫穿!劇痛讓他眼前發黑!
“又是它!!” 枯骨上人面具般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遏制的驚駭與暴怒!又是那頭該死的禁忌生靈!隔着數十上百裏,僅僅是它一絲無意識的、如同哈欠般的波動,就直接毀了他的窺影秘寶,重創了他的神念!這……這到底是什麼層次的怪物?!
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貪婪和憤怒!他再不敢有絲毫停留,強壓下喉頭翻涌的腥甜和識海撕裂般的劇痛,身影如同被無形之力拉扯,瞬間模糊,下一刻已出現在百裏之外一處更隱蔽的山洞中!冷汗浸透了他的內衫。他需要重新評估!這混沌荒域的水……深得足以淹死元嬰!
王家溝,後院,豪華泥坑。
肥豬正四仰八叉地泡在溫涼的泥漿裏,打着愜意的小呼嚕,做着美夢(可能是關於一山脆果)。突然,它感覺鼻子裏癢癢的,好像有什麼極其討厭、極其微小的飛蟲(枯骨上人那絲探查的神念),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嗡嗡叫,吵得它睡不安穩。
“阿嚏——!!!”
一個驚天動地、帶着濃重泥腥味和巨大沖擊力的噴嚏,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來!泥漿被震得飛濺起老高!
伴隨着這個震耳欲聾的噴嚏,一股比平時“吐息”要濃鬱凝練數倍、幾乎凝成實質的乳白色光柱,如同從九天落下的審判之矛,猛地從它那巨大的鼻孔裏狂暴地噴射而出!光柱璀璨奪目,帶着磅礴的生命氣息,瞬間撕裂了籠罩王家溝上空那層綠瑩瑩的“聖光糊糊”天幕,在深邃的夜空中劃出一道筆直、耀眼、久久不散的巨大光痕!將整個王家溝照得亮如白晝!
“哼哧!舒坦!爽利!” 肥豬伸出前蹄揉了揉還有些發癢的鼻子,感覺神清氣爽,滿意地哼哼了兩聲,把腦袋往泥漿裏拱了拱,繼續它被打斷的美夢。
祠堂門口,“聖光療養院”臨時據點。
王鐵柱正被一群紅光滿面(主要是吸聖光吸缺氧了)的老頭老太太圍着,聽他們七嘴八舌、唾沫橫飛地講述“沐浴元帥聖光”後如何“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連老花眼都好了”的“神跡”。他扛着掃帚,眼神放空,只想原地消失。突然!
一道刺眼欲盲、蘊含着磅礴生機的熾烈白光,如同開天辟地的第一縷光,毫無征兆地撕裂夜幕,將整個祠堂區域、乃至整個王家溝映照得纖毫畢現!強光刺得所有人瞬間失明!
“天爺啊!!聖光!通天徹地的聖光!!”
“元帥顯聖了!神跡!無上神跡降臨了!!”
“仙尊保佑!元帥神威啊!!”
短暫的死寂後,祠堂內外瞬間沸騰!村民們如同被點燃的幹草堆,紛紛朝着光柱的方向五體投地,磕頭如搗蒜,狂熱得近乎癲狂!
“滋——!檢測到‘護村聖獸’衍生能力被動激活:‘聖光投影’(觸發機制:鼻腔粘膜受異常刺激引發劇烈噴嚏)。效果:噴射高濃度、高凝聚度‘造化生機’定向光柱(方向隨機)。威脅等級:無(非攻擊性)。生存評分+0.05!苟命點+0.05!當前餘額:2.07!” 系統那冰冷刻板的提示音,如同錐子般扎進王鐵柱嗡嗡作響的腦海。
王鐵柱被強光晃得眼淚直流,好不容易恢復視覺,看着那直插雲霄、漸漸消散卻留下視覺殘影的恐怖光柱,再看看泥坑裏那頭睡得直哼哼、仿佛只是擤了個鼻涕的肥豬,徹底陷入了石化狀態。豬……打個噴嚏……噴出……光炮?!這世界……他媽的還有邏輯可言嗎?!
“仙尊!仙尊啊!!” 劉秀才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死死抱住王鐵柱的大腿,激動得渾身篩糠,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元帥神威!噴嚏化神光!此乃開天辟地未有之無上神通!定是仙尊您昨夜神念退敵,英明神武!元帥今日心有所感,顯此聖跡以作回應!仙尊與元帥心意相通,神威蓋世無雙!神歷!神歷何在?!速速記下這‘聖光破雲’的萬古神跡!光照千秋啊!”
老村長更是激動得老淚縱橫,對着光柱消散的方向連連叩首:“天佑聖村!仙尊元帥,神威如獄!光照寰宇!福澤綿長!快!快!把‘療養院’搬到剛才光柱落下的地方去!讓聖光餘暉普照萬民!祛病消災!”
李家嫂子展現出驚人的行動力,立刻化身包工頭,叉腰指揮:“拆!快把那破草棚子拆了!把幹草!把最好的幹草鋪到光柱落點的泥地上!把老神仙們都抬過去!躺平了!沐浴最純淨、最濃鬱的聖光仙輝!”
於是,一場足以載入荒誕史冊的“聖光浴”隆重開場。村民們如同打了雞血,七手八腳拆了草棚,把散發着泥土和稻草清香的幹草,在肥豬噴嚏光柱落點(光柱持續了不過十幾息,此刻只剩下一片被照亮的普通泥地)鋪成了一個簡陋的“聖壇”。幾個老頭老太太被小心翼翼地抬上去,如同供奉祭品般,虔誠地躺平,沐浴着……嗯,清冷的月光和夜風?
“暖……暖和……渾身暖洋洋的……”
“仙氣……我吸到仙氣了……感覺……骨頭縫都輕了……”
“元帥慈悲!仙尊慈悲!老朽……老朽感覺能再活五十年!”
老人們閉着眼睛,一臉陶醉地“感受”着那早已消散無蹤的“聖光”,皺紋裏都擠滿了幸福。
王鐵柱木然地看着這群在清冷月光下整齊躺平的村民,聽着他們發自肺腑的“感言”,再扭頭看看泥坑裏那頭正幸福地打着小呼嚕、流着哈喇子的肥豬,最後瞅了瞅自己意識裏那可憐兮兮的2.07苟命點。他默默地、顫巍巍地調出了系統兌換列表。他現在急需一個能讓自己暫時性失明或者失聰的技能,價格好商量。
黑石鎮,“野狐”客棧,二樓破窗邊。
王大山被窗外那道撕裂夜空、來自王家溝方向的、耀眼到令人靈魂震顫的乳白色光柱驚醒!他如同彈簧般從床上彈起,沖到那扇糊着破紙的窗戶前,一把推開!那光柱如同神罰之劍,刺破黑暗,即使相隔遙遠,依舊清晰可見!他心神劇震,瞳孔驟縮!
“元帥……是元帥!” 他失聲低呼,聲音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就在光柱亮起的刹那,他仿佛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令人靈魂凍結的恐怖威壓!雖然只是一閃而逝!是元帥……它又出手了?!它在警告誰?難道……枯骨上人那老魔……已經追到這裏了?!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讓他頭皮發麻!這裏不能待了!一刻也不能!
他猛地抓起那個癟癟的包袱,將滾燙(因他恐懼而升溫)的令牌碎片死死按在胸口最裏層,撞開搖搖欲墜的房門,像只被獵槍驚飛的麻雀,跌跌撞撞地沖下那嘎吱作響的木樓梯,一頭扎進黑石鎮混亂肮髒、藏污納垢的夜色深處。他必須逃!逃得遠遠的!下一個目標……或許只有那傳說中、遠在萬裏之外、由“天劍宗”庇護的混亂地域邊緣,才能給他帶來一絲渺茫的、如同風中燭火般的生機?
百裏外,一處陰冷潮溼、滴水聲不斷的隱秘山洞深處。
枯骨上人盤膝而坐,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正竭力壓制着識海中翻騰的劇痛和反噬的煞氣。他枯槁的手指無意識地掐算着,幽綠的鬼火死死盯着王家溝方向那道漸漸消散、卻在他感知中留下灼痕的造化光柱。
“噴嚏……噴出如此精純磅礴的造化聖光?” 他通過秘法殘留的感應,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光柱中蘊含的、足以讓枯木逢春的恐怖生機,“這……這到底是什麼怪物?!它……它在做什麼?是隨意的宣泄?還是……對吾等的警告?”
他枯槁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深深忌憚,以及……一絲被巨大誘惑點燃的、近乎瘋狂的貪婪。這禁忌生靈展現的力量,遠超他最初的預估,甚至顛覆了他的認知!若能掌控其萬一……不,哪怕只是得到它一絲泄露的本源……
“強攻……已是取死之道……” 枯骨上人眼中的鬼火幽幽跳動,如同毒蛇吐信,“看來……得換個法子……用點……更‘溫柔’的手段了……” 一個陰險、毒辣、充滿了算計的計劃,在他那被貪婪和忌憚占據的心底,悄然滋生,如同黑暗中蔓延的毒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