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辛美夭在院中搖椅裏睡了會,醒來時身上蓋着雷鳳蘭的衣服。
她伸了個懶腰,精神不錯,起身往屋裏走。
屋裏是雷小妮的說話聲。
“今天要不是我姐在,咱又要吃大虧了,總算狠狠出了口惡氣。”
雷鳳蘭嘆了口氣,聲音蒼老了許多。
“怪我沒用,拖累你們幾個丫頭,今天多虧了夭妹出息,讓我悶在心裏的窩囊氣,撒了幹淨。”
要不是夭妹提醒,她根本不知道,還有轉讓工作證明這事。
如果當初她知道有這麼回事,辛衛東提出要拿幾百塊錢買斷她的工作和房子時,她可能就不會那麼輕易地答應了……
關於這事,辛美夭腦海裏有記憶。
辛衛東拿出那區區300塊錢,跟打發叫花子差不多。
按市場的行情價,單轉讓工作這一項,都不止花300塊錢,更何況還得搭上人人搶破頭的房子。
辛美夭認爲,就算當時雷鳳蘭知道轉讓工作證明的事,也改變不了什麼。
因爲那會小妮得了重病,輾轉好幾家醫院都查不出病因,還越病越嚴重。
最後一連昏迷了好幾天,眼看就要沒氣了,是雷鳳蘭堅持不放棄,砸錢繼續治……
後來雷鳳蘭花光了積蓄,走投無路,辛衛東根本是看準了時機,來趁火打劫的。
雷鳳蘭當時拼了命地和辛衛東鬧,最後協商下來,辛衛東加到500塊錢,就咬死不肯鬆口了。
最後,急用錢的雷鳳蘭,只能應了。
在雷鳳蘭的想法裏,房子、工作沒了都不打緊,小妮要是沒了,等她將來死了,根本沒臉去見弟弟一家……
那麼,雷鳳蘭和辛衛東結婚整整二十年,難道真的能說斷就斷嗎?
當初辛衛東露出真面目,攤牌時,雷鳳蘭枯坐了整晚,第二天就決絕地和辛衛東一刀兩斷。
如今過了一年,又挖出辛衛東和孫貴娥更多的惡事,雷鳳蘭的心情不可謂不復雜。
她除了巴不得隔壁那對狗東西早點死外,更多的是恨自己啊。
她恨自己窩囊,恨自己沒用,一回兩回地被隔壁算計,害得閨女們跟着受欺負,甚至還要病剛好的小閨女爲她出頭……
而辛美夭則是因爲看雷鳳蘭能果斷跳出火坑,才選擇暫時留在這個家,在她看來,雷鳳蘭不算無可救藥。
辛進楠:“媽,怪不着您,往後我和小妹一樣,絕不認那人!”
雷小妮深以爲然:“大姑,要我說,就學我三姐,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以後直接翻臉,幹死他們得了。”
果然,雷鳳蘭顧慮又上來了。
她不甘願咬牙道。
“不成,那狗東……辛衛東,他再不是玩意,你們跟他也不能輕易斷了,保不齊你們將來還得用上他,哎,大人的事小孩別操心,你們還小,世道上很多事不明白。”
“這過日子哪能不是黑,就是白的,家裏要沒個男人難着呢,辛衛東不就是看你們小舅走了,我娘家沒了撐腰的男人,才敢翻臉不認人的……”
“好了,不說那些晦氣的,呦,壞了,我忘上火柴廠搶活兒了!我得趕緊走!那……你們晌午自個兒做了吃,不用等我。”
雷鳳蘭沒了工作,並沒閒着,她在城裏大大小小的火柴廠裏,尋摸着臨時活兒幹,雖然掙得少,但至少能補貼家用。
辛美夭這時踏進屋內,宛如什麼都沒聽到。
“媽,家裏悶,我跟着二姐還有小妮,去城東送糊好的火柴盒吧......”
兩個半小時後,辛進楠從城東火柴廠擠了出來。
她剛揣好結來的三塊錢,後頭火柴廠的人就出來喊。
“今天的活兒派完了,都別排了,散了散了。”
“啥呀,我們天不亮就來排隊等着了,咋又沒活兒啊,那啥時候還有啊?”
“不知道不知道!我們廠裏就那麼點活兒,你們這麼多人,還想人人都有份啊,行了,別擱廠門口堵着了,一會還進拖拉機呢,走走走,趕緊走……”
人群怨聲載道地散了,辛進楠也一臉心事地牽着倆妹妹走了。
姐妹三人沉默在街上走着,辛進楠心裏打算,一會讓小妹和小妮坐公共汽車回去,她自己走路就成,這樣能省下兩毛。
辛美夭望向二姐:“好不容易出門,去看看那大院養的黑背怎麼樣?”
雷小妮立即點頭:“來都來了,急着回家幹啥,咱現在就去。”
半個小時後。
離哨兵崗老遠,雷小妮扒着辛進楠的肩膀,往城東這首屈一指的軍區大院裏張望。
“這也沒狗啊......”
辛美夭安靜地待在後方,她四處打量了會,就說走了。
姐仨繼續用雙腿,開11路。
辛美夭神色淡淡的,辛進楠以爲是累了。
“小妹,休息會再走,前面不遠就是公共汽車站了。”
辛美夭從思考中回神,說好,隨意撿了個馬路牙子坐下。
雷小妮麻利兒靠着三姐坐下,辛進楠搖頭笑笑,也跟着坐了。
辛美夭抱起膝蓋,懶懶地磕着下巴頜兒。
沒找到想找的人,難免有些失望。
她自嘲,本來到城東就是來隨便碰碰運氣的,所以憑什麼確定救她的那個男人,就一定住在那大院裏?又憑什麼她一趟就能找到?
要知道,北城是首都,多少人削尖了腦袋要擠進來,想在這裏輕易找到一個不知姓名的人,不亞於癡人說夢......
辛進楠躊躇着,崇拜地看向小妹,忍不住問出一路在想的疑問。
“小妹,你咋那麼厲害,能知道辛衛東他們僞造籤名的事?”
辛美夭壓根沒把這事放心上。
“隨口瞎編,詐他們的。”
然後她運氣不錯,輕易就把狗男女幹的髒事給詐了出來。
瞎,瞎編的?辛進楠愣住。
這時,一陣清晰的肚鳴響起,辛美夭看向雷小妮。
“你餓了?”
小妮把眼珠子從前頭的餛飩攤上拔回來,紅了臉,立馬搖頭。
“餓啥呀,早上剛吃了個大窩頭,還飽着呢,再說一會就回去了。”
可坐公車回去還得兩個小時,辛美夭也看向那個餛飩攤,起身。
“等着。”
餛飩攤子上,有兩個男人已經盯了辛美夭很久,見辛美夭過來,他們對視一眼,立馬再要了幾碗餛飩。
等辛美夭走到跟前,二人對上那雙水波一樣的眼睛,更加用力地咽下唾沫,四顆眼珠子直放光:
這丫頭長得,真他媽豔!
辛美夭撇向兩人,勾起唇,眼裏卻沒半點笑意。
那兩個男人按耐不住了,殷勤地拖開小凳。
“這位女同志站着幹啥,一塊坐,一塊坐啊。”
辛美夭閒閒地靠前半步,像有意坐下的樣子。
攤頭大爺送來餛飩,看着面前的情況,頓時欲言又止,但對上其中一個男人凶惡的眼神,他嘆了口氣,只能低頭走了。
這姑娘今天怕是凶多吉少,那倆小子可不是啥好東西啊!
男人心急地將新上的三碗餛飩擺到辛美夭跟前,笑得淫邪。
“妹妹肚子餓了吧,坐馬路牙子多涼,要不把另外兩個妹妹也叫過來一塊吃唄。”
辛進楠和小妮一看那倆男人不懷好意的樣子,就急得不行,立刻趕了過來。
但辛美夭回頭一個眼神,倆人就乖乖止住了腳步。
另一個男人見狀,不要臉地湊近。
“咋,妹妹這是怕我們啊,嗐,別怕,哥哥是好人,一會吃完餛飩,哥哥帶你們姐仨去歌舞廳,那兒好吃的更多,怎麼樣?”
說完兩個男人就上下打量起辛美夭的身段,眼神髒得不行。
他們之前就注意到姐妹三人的衣服了,早料定了她們身上沒錢,二人面上不屑:
哼,這年頭城裏誰還在袖口上打補丁啊,破成這樣的衣服都穿出來,家裏得窮成什麼樣。
不過窮好啊,嘿嘿,窮姑娘好下手啊。
等下隨便給點甜頭,一準粘上來……
二人對辛美夭勢在必得的樣,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麼幹了。
辛美夭並沒因爲對方赤裸裸的眼神而有絲毫的窘迫。
毫無預料的,她穩穩端起二人吃過的混沌,幹淨利落地扣在了他們頭上。
餛飩湯滾燙,一下就把那兩個流氓燙地鬼叫,跟猴兒似地蹦得三尺高。
“臭丫頭,你找死!”
“燙死了!臭娘們,我打死你!”
被燙的兩個男人大吼着,沖辛美夭包圍過來。
同時,一輛綠色的軍吉普從旁邊經過。
車尾揚起路上的塵土,一會就拐過彎不見了。
在猥瑣男的巴掌襲來時,辛美夭往後退了兩步,臉上又露出熟悉的冷笑。
今天沒找到人,本來心情就差,這兩個好色的混賬玩意,既然撞上來犯賤,那就當現成的出氣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