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的陽光像無形的烙鐵燒蝕着皮膚。汗水如同細小蜿蜒的河流,從陳明的額角淌下,沿着頸側滾過鎖骨,匯入被劣質橙黃色環衛馬甲浸透的更深色汗漬中。每一次呼吸都吞吐着混合了塵埃、柏油熱臭味和遠處快餐店廉價油脂氣息的“自由”空氣。那冰冷如蛇的電子腳環,牢牢鎖在左腳踝磨破結痂的傷痕處,摩擦生疼。
馬思哲的笑容凝固在陽光裏,像一張色彩過於飽和的、虛假的面具。那雙閃爍着詭異洞察力的貓瞳,牢牢鎖住陳明因汗水與震驚而略顯扭曲的臉。
時間被拉長、靜止。
“掃大街挺穩當,是吧?”馬思哲臉上那份燦爛的熱度微妙地冷卻了半分,嘴角依舊上揚,卻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冷冽,“風吹不着,雨淋不着(除了曬脫皮),還有微薄的工錢(如果有剩的話)拿。戴着你這個‘小腳趾環’,”他用那種輕巧、戲謔,仿佛在點評超市打折禮品包裝的語氣,極其流暢地點出了陳明拼命想忽略的冰冷枷鎖,“安安靜靜混到刑期結束?當一顆……徹底無害、被遺忘的塵埃?”
他頓了頓,視線極其自然地略過陳明磨破的褲腳、髒污的舊球鞋,最後落回那張充斥着被揭穿秘密後的恐懼和更深層次靈魂麻木的臉上。 “然後呢?你奶奶塞給你的那點念想(他微妙地加重了這三個字的語氣,眼神似無意掃過陳明那件被汗水浸透、胸口留有疤痕般縫合印記的T恤),也沒了。你跪舔的‘神’(墨染),成了別人嘴裏的笑料。你那點可憐的自學本事,也快被掃把磨禿了。” 馬思哲的聲音陡然一沉,如同寒冰破開浮於表面的溫暖溪流: “還是說……你這顆‘塵埃’底下,還藏着一點連火烤腳環都烤不化的……小石頭?”
小石頭?! 這三個字像冰冷的子彈,狠狠撞在陳明被反復踩踏碾壓的心靈瘡疤上!他渾身猛地一震!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縮!那深埋在灰色絕望土壤之下的東西——那一點微弱的、被無數次唾棄和恐懼包裹着的、屬於他自己的掙扎、怨恨、不甘屈服的硬核——似乎被這個詞狠狠地撬動了一下!喉嚨裏發出“呃……”的一聲短促、扭曲的喉音,仿佛有無數塊鋒利的碎片在裏面刮擦!
馬思哲的視線精準地捕捉到了這短暫的、被強烈刺激引發的神經痙攣反應!那貓瞳裏亮起一絲如同獵豹鎖定獵物致命血管般的、高度專注危險的光芒! “這才像話嘛…”他壓低聲音,笑容重新變得極具蠱惑力,身體前傾到一個極具壓迫感的距離,“那點石頭渣,硬得咯牙才有意思!” 他飛快地瞥了一眼腕上那塊造型前衛、有着巨大電子屏的智能手環(這玩意兒出現在一個社區矯正人員交流的場合,本身就極其不合規且囂張),然後迅速抬起頭,目光銳利如鉤: “地址我三秒(他根本沒說是什麼地址,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後發你腦子裏那陀廢鐵(指人腦)。電子‘腳趾環’的監控範圍……是個半徑五百米的可愛小泡泡。泡泡破掉,會惹來穿着黑皮的小可愛們,特別熱情。” 他語速極其快,如同密集的子彈: “今晚零點,‘藍鳥便利店向東第七顆歪脖子梧桐樹下路燈,第四塊方形地磚縫隙’。” (一個極度精準、具體到令人發指的接頭描述?一個陷阱?一個暗號?) 然後,就在陳明大腦被巨大信息量沖擊得一片轟鳴、根本無法處理時——
馬思哲臉上的笑容驟然放大到一種極其誇張的程度!他猛地抬起右臂,如同向偶像索要籤名的粉絲般激動又熱情地大喊起來: “啊啊啊!帥哥!帥哥!給我籤個名行不?!” 聲音洪亮、熱情洋溢!瞬間打破了兩人之間那詭異低壓的氣場!周圍幾個路過的行人和不遠處一個同樣穿着環衛馬甲的老頭都好奇地看了過來。一個光鮮亮麗、潮人打扮的小青年對着髒兮兮、低頭掃地的犯人激動求籤名?場面荒誕得令人失語! 陳明徹底懵了!僵硬地杵在原地,手裏緊握那撿垃圾的長夾子。
馬思哲卻不管不顧,動作極其流暢,猛地從斜挎的一個塗鴉腰包裏掏出一支熒光筆(筆身印着“樂享易購”logo,似乎是剛才從那便利店順手牽羊?)和一坨…皺巴巴、油漬麻花、還粘着一點疑似菜葉的……油膩舊傳單(看起來像是從路邊垃圾桶裏隨手撈的)! 他一個箭步上前!在陳明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閃避反應之前! 唰!唰!唰! 極其麻利地、在那張污穢油膩的傳單背面空白處,籤下了一個龍飛鳳舞、帶着強烈街頭塗鴉氣息的名字——“Clay(塑形土)”!然後猛地拍塞進陳明那只剛剛撿拾過垃圾、還握着長夾、沾滿汗漬灰塵的手裏! “謝了哥們兒!改天一定去聽你的演出!”馬思哲大聲說,語氣充滿“榮幸”,然後轉身!像完成了一幕精心排練的街頭即興喜劇,動作自然流暢,帶着跳躍式的輕快步伐,頭也不回地匯入旁邊人潮涌動的街道拐角!那刺目的藍挑染短發和塗鴉T恤,瞬間消失在灼熱市井的喧囂濁流之中。
只留下陳明。 如同一尊被施了石化魔法的雕像。 僵硬地杵在原地。左手死死捏着掃把,右手無力地垂着,手裏攥着那張沾滿油污、背面印着一個張狂的“Clay(塑形土)”籤名的破傳單。周圍行人好奇、漠視或略帶厭惡的目光掃過他狼狽的身形。 驕陽似火。 電子腳環緊貼皮膚的冰冷感和磨破傷口的刺痛感卻無比清晰。 “石頭渣”…… “零點是你的‘腳趾環’信號屏蔽最弱窗口期!”——馬思哲最後的低語如同咒語在他腦內自動生成。 去?還是不去? 腳下的深淵,似乎裂開了兩條猙獰的道路。
深夜。 城市白日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浪花,只剩下沉悶、遙遠、斷斷續續的發動機嗡鳴和空調外機壓縮機的喘息。城鄉結合部的街道狹窄,燈光昏黃稀疏,幾盞老舊的路燈苟延殘喘地投射下一圈圈渾濁搖曳的光暈,將垃圾散落的街道和雜亂的違章建築切割成明明滅滅的巨大剪影。“半途之家”簡陋的宿舍裏彌漫着廉價煙草、腳臭味和絕望交織的窒息氣氛。老酒鬼在角落鼾聲如雷夾雜着無意義的磨牙;那個目光躲閃的中年人在床上翻來覆去;角落裏的喃喃自語幽靈般低回。 陳明蜷縮在自己那張鋪着薄硬褥子、散發着黴味的鐵架床上。沒有開燈。黑暗中,他睜着眼,瞳孔仿佛能穿透上鋪冰冷的鐵板格柵。心跳沉重得如同擂鼓,每一次搏動都撞擊着肋骨的牢籠,似乎要把那沉寂的意志敲擊出一條裂縫。那沾滿油污的傳單就在枕頭底下,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即便隔着單薄的床褥,也在無聲拷打着他的神經。 電子腳環的信號指示燈在褲腳遮蓋下規律地閃爍着微弱的紅光。零點前那短暫的、監控系統(出於省電或服務器刷新策略)會出現的、不到十五分鍾的信號模糊期——這個理論上存在、他卻從未敢深究的微弱“縫隙”,被馬思哲那怪物般的洞察力和毫不掩飾的險惡用心,變成了一個散發着硫磺氣息的、幽暗門洞! 去?不去? 一個聲音在死寂中嘶吼:那是陷阱!那瘋子會把你徹底送進監獄!去掃踏實你的大街!熬過刑期!活下去再說! 另一個聲音,更爲微弱,卻如同從靈魂最深的裂縫裏掙扎爬出,帶着淬火的仇恨和屈辱:“塵埃底下的小石頭”!那塊支撐他不曾在拘留所裏徹底瘋掉、被趙麻子徹底碾碎、被紅毛痞子徹底否定的、唯一屬於他自己的硬核!那是他母親絕望死去的詛咒?是奶奶塞給他那冰冷彈殼扭曲的愛?是他對不公世界刻骨的怨恨和對那雲端觸不可及之物的愚蠢妄想?抑或三者熔鑄而成?! “嘀嗒……” 寂靜深處,仿佛有水滴落的聲音。兩次精準墜落的冰冷觸感在記憶深處回響,與墨染那“沒有絕對安全的系統”詭異地重合。 去!賭那該死的“縫隙”!
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而粘稠。當陳舊牆上那毫無意義的、發光的劣質電子鍾數字艱難地跳成“00:00”時。 陳明動了。 無聲無息。沒有驚醒任何人。他像一條在粘稠泥沼裏掙扎的壁虎,極其緩慢、艱難地從硬板床上挪下來,腳踝的電子腳環與冰涼的水泥地面接觸,發出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咚”聲。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最尖利的刀鋒上,繃緊的神經高度戒備着那微小LED紅光可能的突變、門外走廊哪怕一絲風吹草動!
推開鏽蝕的樓道木門,發出輕微的、如同垂死病人呻吟般的“嘎吱”聲,在死寂的夜裏如同驚雷!他屏住呼吸,心髒幾乎跳出胸腔!直到確認無人被驚動,才如一道幽靈般融入樓道外的沉沉暗夜。
夜色如墨。 沿着白天那條清掃得過分幹淨、散發着卑微生存氣息的街道疾走。路燈下扭曲的影子緊隨着腳步,如同窺伺的地獄爪牙。風吹過路旁凌亂的塑料袋,翻卷摩擦地面的聲音格外刺耳。每一處陰影都像隱藏着冰冷的注視
夜色裹挾着溼冷的沉寂,街道兩旁違章建築高低錯落的黑影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投下深淺不一的墨漬。路燈昏黃的光暈如同瀕死老者的嘆息,在污濁的空氣中暈開淺淺的圈。陳明每一步踏出都像踩在冰面上,每一步都緊繃着神經傾聽電子腳環發出的每一聲細微摩擦聲響。每一次信號指示燈在褲腳下閃動紅光,都像死神的脈搏在腳下震顫。冷硬的街道空氣吸入肺葉,帶着灰塵顆粒和地下污水管隱約逸散的刺鼻氣味。遠處偶然傳來的幾聲酒鬼模糊的謾罵,或是野貓竄過垃圾堆的窸窣,都驚得他心髒驟然抽緊。
“第六顆……”他在心中默數,眼睛死命適應着光線落差,掃過第六棵在黑暗中辨不清枝葉輪廓的梧桐——那只是路邊極其普通的一棵。“是歪脖子……”
就在前方大約十米。 第七棵樹。 它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態生長着,仿佛在某個暴風雨夜折了腰,從此便帶着一種不甘的畸形活着。巨大的主幹如同被人攔腰拗過,形成一個突兀的、弧度尖銳的V型彎折。虯結的肌肉般的樹瘤在那道彎折處異常膨大密集,如同生長失敗後暴露在外的森白骨刺。昏黃的路燈光線無力穿透它異常濃密的樹冠,只投下巨大而扭曲、充滿壓迫感的陰影,幾乎覆蓋了樹根方圓數米的整個路面。
樹下,僅靠着樹幹彎折凹陷形成的一小塊相對幹燥的地帶。一盞極老舊的矮柱式路燈佇立着。頂部的燈罩是那種過時的磨砂玻璃,厚厚積着灰塵和一些蠅蟲的幹屍。燈罩本身似乎有些歪斜,燈泡也像是接觸不良似的,光線並不穩定,忽明忽暗,發出極其輕微的“咔…咔…”電流嗡鳴。在穩定的時段,燈泡散發的是一種帶着肮髒橘黃色的光暈,穿透力微弱,堪堪照亮腳下幾塊坑窪不齊的、灰白色的方形水泥地磚。
第四塊。 陳明停在光暈與黑暗的交界線上。目光死死鎖定。第四塊地磚就在路燈光暈籠罩的邊緣,靠近樹根虯曲隆起的部位,一半在光中,一半浸在深沉的陰影裏。地磚表面布滿裂開的龜痕,縫隙裏塞滿了漆黑的塵土和幹枯發脆的落葉殘渣。
死寂。 只有那燈泡時斷時續發出的微弱“咔…咔…”聲,和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 人呢? 空無一人! 只有扭曲的巨大樹影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冰冷的汗珠驟然滲出後頸!陳明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陷阱!果然!馬思哲那瘋子!他就是在玩自己!玩一場貓捉老鼠的死亡遊戲!趁早回去!現在還來得及!他猛地攥緊拳頭,指關節發白! 就在這瀕臨崩潰、全身肌肉緊繃到極限、準備掉頭逃離的瞬間——
一聲極其輕微、卻帶着刺骨冰涼質感的、仿佛金屬指甲刮擦過塑料表面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頭頂那片濃密得仿佛凝固般的黑暗樹冠深處傳來!
嘶…… 聲音不大,在這絕對寂靜的角落卻如同驚雷!
陳明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猛地抬頭! 視線撞入一片純粹的漆黑!路燈光線根本無法觸及的枝葉密網!
“卡。” 又是一聲,極其短促。帶着一種……機械結構扣合到位的精準鎖定感? 緊接着。 吱—— 一種極其令人牙酸的、如同鏽蝕軸承在巨大壓力下強行扭轉的、令人渾身起栗的摩擦聲! 伴隨着這聲音,陳明駭然看到,一只……手臂?!一只泛着冷硬金屬光澤、結構復雜到令人頭皮發麻、如同精密機械臂造物的東西,竟從那濃密的樹冠中央——一個肉眼根本無法察覺、被枝葉天然完美遮蔽的死角裏——極其緩慢而堅決地伸了出來!
那“手臂”由無數粗細不等的金屬圓管、精密的球形關節、以及復雜纏繞如同肌肉纖維束的液壓線纜層疊纏繞組成!頂端並非人手的形狀!而是一個異常扁平的、三叉戟般的金屬“爪鉗”!三只閃爍着高強度冷光的短促金屬尖刺構成的三叉戟尖角,正發出極其細微的、高頻切割空氣的“嘶嘶”聲!在昏暗的路燈映射下,整體反射着一種非人的、冷冽。
那冰冷的金屬造物如同一株在黑暗中孕育出的機械毒藤,緩慢、精準卻又帶着無聲的恐怖降臨姿態!非人的液壓嗡鳴與金屬摩擦的刺耳低吟在凝固的夜空中鋸割着陳明的神經!三爪尖端高頻震蕩產生的微觀氣流切割着溼冷空氣,發出令人頭皮炸裂的“嘶嘶”銳響!它穿透濃密枝葉的屏障,直直瞄準了樹影下僵立如石的獵物!
陳明全身的肌肉瞬間凍結!喉嚨被無形的恐懼巨手死死扼住!瞳孔擴張到極致!拘留所蜂巢監倉的惡臭空氣、趙麻子那壓頂黑影、紅毛痞子那字字剜心的冰冷話語……所有刻骨銘心的黑暗記憶伴隨着這驚怖的景象,排山倒海般吞噬了他!他想後退!想尖叫!身體卻如同靈魂被抽離的玩偶,除了心髒在胸腔裏狂亂沖撞的暴烈錘擊,連呼吸都徹底停滯!
就在這時! “滋滋……滋嘎——!” 那只懸在頭頂不足一米、散發着死亡氣息的扁平三叉爪鉗猛地停止下降!內部的精密液壓活塞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充滿力量感的頓挫嗡鳴!隨即,爪鉗中心最粗的金屬圓管頂端,一個隱蔽的小型圓蓋“咔噠”一聲!極其精準地向上翻起!
嗡——! 一道極其銳利、仿佛能瞬間洞穿視網膜的纖細藍色高亮激光束!毫無征兆地從中噴射而出!刺破渾濁的夜色!光線凝練至極點!帶着一種近乎絕對“聚焦”的純粹感!它不是掃描! 它瞬間降臨! 如同審判的鍘刀!冰冷、精準、不容抗拒地聚焦在陳明的——臉上! 目標區域:右額角靠近太陽穴,那處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被汗水黏住幾縷發絲的皮膚!
“呃——!” 陳明只覺被聚焦的額角皮膚傳來一種奇異的、仿佛被針尖集中燙過的灼痛感!伴隨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而銳利的“穿透感”!仿佛那束光不是光,而是一根實質的、帶着絕對理智意味的探針!一股寒意瞬間沿着脊椎炸開! 但更深的驚悚緊隨而至! 沒有任何遲滯!仿佛是接收到了無可辯駁的指令! “咔嚓啷啷!” 爪鉗內部爆發出數層密集的機械咬合旋轉聲!如同一台精密的銀行金庫轉盤在急速解碼! 唰啦! 那冰冷的金屬三爪結構猛然收攏、變形!如同食人花的巨口急速咬合!下一秒,一個體積遠小於它本體、泛着亞光磨砂黑灰色澤的金屬小盒,被從它變幻的核心腔內——極其迅速、有力地“吐”了出來!!! 金屬盒如同擁有自己的意志,帶着下墜的慣性,劃出一道短促流暢的弧線,徑直朝陳明胸口掉落!
身體的本能超越了意志的凍結! 出於在拘留所被搶奪和搜身煉就的、條件反射般的自保防御,更摻雜着對那詭異激光的極度恐懼!陳明猛地伸出了自己那汗溼抖顫的、屬於長期勞作的手指! “啪!” 一聲沉悶而精準的聲響! 那冰冷的、帶着奇異體溫(非血肉的體溫,而是內部微型元件高速運轉散發出的微弱熱輻射)的金屬方塊……被他死死攥在了汗津津的掌心! 觸感堅硬、平滑、帶着一絲微妙的阻尼! 幾乎在接觸的0.1秒內! 一種細微、卻清晰無比的“咔嗒”微觸感,以及同時傳導進掌骨的、極其微弱的、仿佛內部齒輪咬合到位的——嗡鳴震顫!
抓住了! 緊接着! “嘎吱吱吱——!” 頭頂那片巨大的、扭曲的樹影深處!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扭動聲再度響起!在陳明驚魂未定、死死盯着手掌心那恐怖“饋贈”的瞬間! 咻——! 那條帶來無邊恐懼的非人臂爪,以比降臨更迅捷的速度——猛地縮回了濃密的、如凝固墨汁般的樹冠深處! 一切聲響戛然而止。 只有殘存的細微電流嗡鳴和扭曲老路燈發出的、忽明忽暗的咔咔聲。 仿佛剛才那驚悚無比、如同外星科幻場景降臨的一幕,僅僅是陳明在高壓下瀕臨崩潰的神經所產生的扭曲幻像! 只有掌心那冰冷堅硬、存在感無比真實的黑色金屬方塊,以及右額角皮膚那若有若無的灼痛感,如同烙印般灼燒着他的理智!
去?還是留? 馬思哲留下的誘惑? 此刻成了握在掌心的、散發着不祥氣息的潘多拉魔盒!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沖撞!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窒息感讓視野邊緣陣陣發黑!電子腳環的紅光在褲腳下依舊規律閃爍!回“半途之家”的念頭無比強烈!安全!安全比什麼都重要!扔掉它!現在就扔進旁邊堆滿泔水的垃圾堆! 然而! 墨染那冰冷刺骨、如同箴言般的鐵律在靈魂最深處無聲炸響: 1. 沒有絕對安全的系統! 是的!沒有!無論是拘留所的牆壁!還是電子腳環的所謂五百米泡泡!更包括他自己那自以爲堅固的心防!皆被輕易洞穿! 那紅毛痞子充滿毒液的聲音如同復讀機般在腦中尖嘯:“廢物點心加腦殘粉!還當自己是‘塵埃裏的神’?” 一種混合着被徹底羞辱碾碎後的極致屈辱、無處釋放的滔天怨恨、以及對那被洞穿自身最大秘密(墨染崇拜!)後產生的近乎“毀滅式確認”沖動的瘋狂——如同從地獄深淵翻涌上來的熔岩!瞬間燒毀了陳明搖搖欲墜的、最後一絲名爲“苟且安穩”的理性! 他那雙因極度緊張恐懼而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迸射出一股不顧一切的、瘋狂的孤注一擲! 去他媽的監獄! 去他媽的刑期! 他不要當塵埃!不要當臭蟲!不要當被人一眼看穿、隨意拿捏的廢物點心! 他要看看!這盒子裏!到底藏着什麼能將他也“塑形”的力量!即便那是硫磺和火焰!他也認了! 攥緊手中冰冷的盒子!如同攥緊一塊沉甸甸的、壓垮理智的籌碼!陳明沒有再看那扭曲詭異的第七棵梧桐一眼! 他猛地轉身!不再顧慮那腳下閃爍的紅光!不再顧盼四周幽深的陰影! 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像一頭被驅趕鞭撻到絕路的病狼,朝着白天“藍鳥”便利店的方向(馬思哲最後消失的方向!),踉蹌而瘋狂地奔跑起來!每一次腳步砸在冰冷路面上,都伴隨着電子腳環摩擦傷口的劇烈刺痛!汗水混合着恐懼的淚水模糊了眼前昏黃的燈光! 他在賭! 賭這金屬盒就是鑰匙!賭那零點“縫隙”真實存在!賭自己這顆被無數人踩在腳下的“小石頭渣”,今晚能迸發出足以割裂地獄的光芒!
腳步在一條堆滿廢棄建材的、只允許一人側身通過的漆黑小巷盡頭猛地停住! 眼前。 藍鳥便利店早已關門,鐵閘門緊緊封閉。然而,就在便利店旁邊一條極其不起眼的、幾乎被雜物和塗鴉完全淹沒的狹窄防火梯通道入口處,幽暗得如同通往深淵。梯身爬滿了斑駁的鐵鏽。在樓梯拐角深處,離地約兩層樓高的地方,一扇不起眼的、包裹着廢棄藍色鐵皮、表面噴滿了雜亂噴漆塗鴉的後門虛掩着。 一道昏黃、飄忽不定、仿佛隨時會被夜風吹熄的微光,極其謹慎地從那狹窄的門縫中滲出來。光線微弱,卻像黑夜中的燈塔明火! 門縫邊緣,一道極其短暫、稍縱即逝的熾亮紅光,猛地閃了一下! 那並非電子腳環的警示!更像是某種……激光瞄準指示?!
陳明的心跳驟停了一瞬!腳步生根般釘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再次凝固!呼吸艱難地堵在喉嚨口!那閃爍的紅點如同死神的短暫注視!瞬間將他奔跑中積累的所有瘋狂和決絕凍結! 去?不去? 門後是馬思哲?還是警察的拘捕圈套?抑或……剛才那種非人機械臂的主人的——屠宰場?! 一種極致的寒意伴隨着“激光束聚焦額角”的驚悚觸感,瞬間傳遍全身! 就在這瀕臨崩潰、進退兩難、幾乎要被黑暗徹底吞沒的瞬間! “嗤啦——!” 一聲極其突兀、伴隨着強電流爆音的、如同老舊磁帶被徹底拉斷的刺耳雜音!猛地從那扇透光的門縫深處炸開!刺破了死寂!
陳明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神經如同被重錘砸中!
門內。 一個帶着濃重電噪、被強力幹擾扭曲得幾乎變了形、卻又穿透力極強的男聲,混合着尖銳的雜波爆裂聲,猛地通過那狹窄門縫的擴音效應,凶猛地撞了出來!如同一盆裹挾冰碴的冷水,狠狠潑在陳明滾燙繃緊的神經上! 聲音帶着一種近乎金屬摩擦的、被過度銳化的失真刺耳感,每個音節都在高亢的電流爆炸邊緣遊走,字字如同淬火的鋼釘砸向他的耳膜—— “掃描確認!活體廢物一號接收完畢!” (廢物一號?!) “腦神經連接狀態評估——過載!99%算力用於穩定內分泌!可用腦細胞……0.001個!” (惡毒直白的計算!) “意志力核心驅動——無效邏輯沖突!數據格式崩潰!無法解析!建議——徹底格式化!或者……” 聲音極其惡意地拉長了最後兩個字。 “直接當‘生物零件’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