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螢剛走出教學樓,九月的風裹挾着桂花香掠過發梢,忽然被身後傳來的急促腳步聲叫停。林曉氣喘籲籲地拽住她的書包帶,發梢還沾着細碎的汗珠:“等等我!你今天怎麼走這麼快,叫了你好幾聲都沒聽見。” 少女晃了晃手裏凝結着水珠的奶茶杯,杯壁上的水霧順着指縫滴下來,在地面暈開小小的溼痕,“喏,給你買的珍珠奶茶,三分糖,你最愛的。”
羅螢接過奶茶,指尖觸到冰涼的杯身,沁涼的觸感卻讓心裏泛起暖意。吸管刺破封口時發出 “啵” 的輕響,珍珠在舌尖彈開的瞬間,甜而不膩的茶香漫開,恍惚間將教室裏那抹未說出口的悸動,也釀進了這杯溫柔裏。“剛才在想事情,沒聽見你叫我。” 她垂眸輕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三樓東側的窗口 —— 勒祈的座位就在那裏,此刻米色窗簾被風掀起一角,隱約能看見桌角那本黑色筆記本的輪廓,邊角還翹着她昨天偷偷塞進去的便籤。
“想什麼呢?不會還在想勒祈吧?” 林曉肘尖輕輕戳了戳她泛紅的臉頰,眼底漾起狡黠的笑意,“不過說真的,你今天好像不一樣了,以前提到他連耳根都紅透了,現在說起倒像在聊普通同學。”
羅螢低頭攪動奶茶,看着珍珠在琥珀色液體裏沉浮,輕聲說:“沒什麼不一樣,就是覺得,有些事不用非要求個結果。就像…… 就像夏天看到螢火蟲,不一定非要抓住它,能看着它亮着,就很好了。” 風掠過她耳後碎發,帶着幾分釋然的清涼。
林曉怔愣片刻,忽然挽住她的胳膊笑得眉眼彎彎:“沒想到我們羅螢還悟了啊。對了,下周的畢業照拍攝,老師說要穿校服,記得把你那件洗幹淨的白襯衫找出來,別到時候又忘帶了。”
這句話像根細針,輕輕戳破了羅螢平靜的表象。記憶突然翻涌 —— 高一運動會那天,她抱着加油稿在看台上亂轉,卻被跑道上的身影奪去全部目光。穿着白色校服的勒祈在 1500 米長跑的最後一圈,明明已經遙遙領先,卻在彎道處驟然放慢腳步。陽光下,他彎腰扶起摔倒同學的瞬間,額角的汗珠折射出細碎的光,嘴角溫柔的弧度,就這樣撞碎了少女心底的防線。從那以後,她的目光總在人群裏追尋那道白色身影,從教室後排到操場單杠,從圖書館第三排書架到走廊轉角的玻璃窗。
兩人並肩走在梧桐大道上,枯葉在腳下發出細碎的呻吟。前方公告欄突然炸開的喧鬧聲吸引了她們的注意,人群中此起彼伏的驚嘆聲裏,羅螢看見了那張優秀畢業生公示名單。勒祈的名字用燙金字體印在最上方,照片裏的他穿着筆挺的校服,眉眼疏淡卻掩不住眼底的星光。她的目光在那行名字上停留兩秒,意料之外的平靜漫過心頭 —— 他果然還是會走向更遠的地方,就像她早就知道的那樣。
“你看,勒祈果然在上面,不愧是學霸。” 林曉的聲音帶着幾分羨慕,“對了,你上次說想考的那所師範大學,聽說今年分數線降了一點,你肯定沒問題的!”
羅螢點頭應着,突然想起上周模考時,她在草稿紙上畫滿螢火蟲的樣子。曾經覺得遙不可及的 A 大與師範大學,此刻竟不再像隔着銀河般遙遠。她終於懂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軌道,不必追逐別人的光芒,因爲自己也能成爲照亮前路的燈。就像夏夜的螢火蟲,即使散落在不同角落,也能各自點亮一片夜空。
校門口的風鈴叮當作響時,羅螢忽然想起昨天落在勒祈筆記本裏的那張便籤 —— 背面畫着歪歪扭扭的小螢火蟲,還寫着 “謝謝你借我筆記”。她搖搖頭輕笑,將這個念頭拋在晚風裏。重要的不是那張便籤是否被看見,而是那些藏在課本夾層裏的心動,課間操時假裝不經意的回眸,都已成爲青春最柔軟的注腳,像被月光浸透的雲朵,帶着淡淡的溫柔。
第二天清晨,晨光斜斜灑進教室時,羅螢在自己的桌角發現了一片 “梧桐葉”。淡綠色的卡片邊緣剪成鋸齒狀,鉛筆字跡工整得如同印刷體:“螢火蟲的翅膀,在白天也會發光。” 她指尖撫過微微凹陷的筆畫,忽然想起公告欄上勒祈照片裏若有似無的笑意,想起他筆記本扉頁上的螢火蟲簡筆畫,想起雨天遞還筆記本時他耳尖的紅暈。原來那些未說出口的心意,都在時光裏悄然生長出了回應。
羅螢將卡片夾進語文課本《詩經》那頁,“蒹葭蒼蒼,白露爲霜” 的詩句旁,陽光穿過玻璃在卡片上流淌,鉛筆字泛着珍珠母貝般的光澤。午休時分,她又來到操場角落的香樟樹下。風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地上的落葉比昨日又厚了些。她仰頭尋找昨天那只螢火蟲的蹤跡,空蕩蕩的枝椏間,只晃動着幾縷金色的光斑。可這次她沒有失落,反而覺得心底澄澈如洗 —— 就像她與勒祈的故事,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卻在無數個相視無言的瞬間,刻下了最動人的注腳。
畢業照拍攝那天,陽光如同融化的蜜糖傾灑而下。羅螢穿着熨燙平整的白襯衫站在隊伍中央,消毒水味的校服領口還帶着陽光的溫度。她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看見勒祈站在最前排,白襯衫領口系着深藍色領帶,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攝影師舉起相機的刹那,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運動會上的驚鴻一瞥,圖書館裏的便籤傳情,雨天共享的筆記本,還有那張帶着體溫的淡綠色卡片。
“三、二、一 ——茄子” 相機的快門聲如同時間的齒輪突然咬合,清脆而篤定。羅螢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揚起唇角,眼底流轉的星河像是被無形的手牽引,盡數揉進那抹明媚的笑靨。晚風輕拂她耳畔的碎發,帶着些許溼潤的水汽,將她睫毛上的星芒都暈染成朦朧的光斑。那些曾在深夜裏翻涌的暗潮,那些徘徊在喉間又咽下的字句,此刻正順着月光的軌跡,在記憶的河床裏靜靜流淌。它們褪去了尖銳的棱角,沉澱成點點溫柔的螢火,在這方被相機定格的時空裏,照亮了她青蔥歲月裏每一個輾轉反側的瞬間,也照亮了此刻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悸動。
畢業後,蟬鳴依舊聒噪地撞碎在教學樓的玻璃幕牆上,那些菱形的玻璃像無數面破碎的鏡子,倒映着空蕩蕩的走廊。風掠過欄杆上褪色的班牌,卷起幾張遺落的草稿紙,紙頁上未幹的墨跡暈染成模糊的公式和詩句。
行李箱滾輪碾過瀝青路面的聲響裏,羅瑩抱着畢業證書站在學校門口。九月的陽光透過懸鈴木的枝葉,在她腳下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是時光的碎片。她望着路牌上 “明德路” 三個字漸漸模糊 —— 那抹綠色的油漆在烈日下褪去鮮亮,就像記憶裏那些鮮活的面孔。原來所謂告別,不過是將記憶折疊進一張泛黃的車票,任時光列車載着我們奔赴各自的遠方。站台的廣播響起時,她輕輕撫過胸前的校徽,金屬邊緣已經被摩挲得溫潤,卻依然清晰地刻着母校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