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風帶着水汽的腥冷,穿透外套,直往骨頭縫裏鑽。那個關於“LY”標記的猜想,像一塊冰,沉沉地墜在胃裏,寒意向四肢百骸蔓延。
L(林知逸)和Y(陸岩)。
不是簡單的指代,而是捆綁。是共生,還是共犯?亦或是……更扭曲的關系?
林知逸那句“別信他”,是在警告我陸岩不可信,還是……在暗示他們之間存在着某種連他都無法掌控、甚至感到恐懼的協議或秘密?
我必須知道。我必須知道這個“LY”背後,到底藏着什麼。
秦峰發來的地址——陸岩那個位於工業區邊緣、早已廢棄的工作室,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那裏,或許還殘留着能將這一切拼湊起來的碎片。
我沒有絲毫猶豫。發動汽車,調轉方向,再次駛向城東那片被遺忘的荒涼之地。這一次,目的地更加明確,心情也更加沉重,帶着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
工作室所在的區域比之前的廢鋼廠更加破敗。那是一排低矮的、牆皮剝落的舊平房,大部分門窗都被釘死,掛着生鏽的鎖。根據秦峰提供的模糊門牌號,我找到了其中一扇看起來稍微“完整”一點的鐵皮門——至少它還沒有完全變形,只是掛着一把看起來並不十分牢靠的老式掛鎖。
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風聲吹動地上碎屑的沙沙聲。
我從車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從五金店買來的液壓剪——這是我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冒險的工具。沉重的金屬觸感冰着我的掌心。
深吸一口氣,我將剪口卡上那把鏽跡斑斑的掛鎖。用力。肌肉繃緊,牙關緊咬。
“咔嚓!”
一聲並不響亮、但在死寂環境中顯得格外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鎖扣彈開。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我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沒有任何動靜後,才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那扇沉重的、發出令人牙酸呻吟的鐵皮門。
一股濃烈的、混合着灰塵、黴味、機油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化學試劑氣味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嗆得我連連咳嗽。
裏面光線極其昏暗,只有幾縷陽光從破損的窗戶縫隙擠進來,在彌漫着灰塵的空氣中劃出幾道蒼白的光柱。我打開手機電筒,光柱掃過。
這裏與其說是個工作室,不如說是個廢棄的垃圾場。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鏽蝕的金屬零件、廢棄的機器外殼、纏繞的電線堆得到處都是,幾乎無處下腳。牆壁被油煙熏得漆黑,地面上覆蓋着厚厚的、不知成分的污垢。
我小心翼翼地往裏走,手機光柱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個角落。尋找着任何可能與林知逸、與那件血衣、與那些藍色纖維、與“LY”標記相關的蛛絲馬跡。
在一個堆滿廢鐵和油污抹布的角落,我的腳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低頭看去,是一個半開的、同樣沾滿油污的矮櫃。
鬼使神差地,我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拂開櫃子表面的灰塵和油垢。
手機的光柱,定格在櫃門內側。
那裏,沒有刻字。
而是用某種尖銳的金屬,深深地、帶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力度,刻劃出了一副簡陋、卻讓人瞬間頭皮炸開的圖畫!
那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如同兒童簡筆畫般的房子。房子外面,站着一個高大的、沒有五官的黑色人影。
而在房子的窗戶後面,用更細、更急促的線條,刻着一個小小的、似乎正在張着嘴呼喊的人形。
畫面的下方,是那兩個我已經無比熟悉的、糾纏在一起的字母——
“LY”。
轟——!
大腦一片空白。
朵朵的畫!那個她噩夢裏的“黑影子”!那個站在房子外面的無面人!還有窗戶後面小小的、呼喊的人影!
一模一樣!
不是巧合!絕對不是!
朵朵見過這幅畫!或者,見過能畫出這幅畫的人!在這個地方!在這個充滿了機油和罪惡氣息的、陸岩的廢棄工作室裏!
冰冷的恐懼像一條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髒,幾乎讓我窒息。
朵朵……她到底被動地、在什麼時候、以何種方式,卷入到了這可怕的漩渦中心?那個“黑影子”,是陸岩?還是……林知逸?或者,是那個真正的、隱藏在幕後的凶手?
他們對她做了什麼?!只是讓她看到了這幅畫?還是……還有更多?
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我扶住冰冷的櫃門,幹嘔了幾聲,眼前陣陣發黑。
不行!溫晴!冷靜!你必須冷靜!
我強迫自己深呼吸,顫抖着拿出手機,對着櫃門內側這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刻劃,連續拍了好幾張不同角度的照片。這是證據,是能將朵朵的噩夢與這個地獄般的地方聯系起來的、鐵一般的證據!
拍完照,我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冰冷的污垢裏,背靠着冰冷的鐵櫃。
手機屏幕的光亮映着我慘白的臉。
真相的碎片,正一片片拼湊起來,顯露出它猙獰的一角。這不再是簡單的嫁禍或者冤案,這背後牽扯的,是更深的惡意,更扭曲的關系,以及……對我女兒的直接威脅。
林知逸知道嗎?他知道朵朵可能被卷入嗎?所以他警告我“別信他”?這個“他”,是否也包括了可能對朵朵構成威脅的陸岩,或者……其他什麼人?
那個匿名寄件人,他/她引導我來這裏,看到這幅畫,是想保護朵朵?還是想用這種方式,進一步摧垮我的心理防線?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掙扎着爬起來,最後用手機光掃視了一圈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必須離開了,這裏太不安全。
快步走出工作室,重新鎖上(雖然鎖已經壞了)那扇鐵皮門。外面的天光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灰色。
坐進車裏,鎖好車門,我將額頭抵在冰冷的方向盤上,試圖平復那幾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和恐懼。
良久,我抬起頭,發動汽車。
我沒有回家。那個曾經溫暖的巢穴,此刻在我眼中充滿了不確定的危險。我直接開車去了秦峰的事務所。
我需要把他找到的所有關於陸岩、關於那個一次性號碼、關於藍色纖維的所有信息,與我在工作室發現的這幅刻劃,結合起來。
我需要知道,這個“LY”的組合,這個纏繞在我丈夫、一個失蹤者、和我女兒噩夢之間的恐怖符號,到底代表着什麼。
車輪碾過破敗的路面,駛向城市的方向。
後視鏡裏,那片廢棄的工業區逐漸縮小,但它所代表的黑暗,卻如同擴散的墨跡,徹底籠罩了我的世界。
真相的面目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恐怖。
而我,正無可回頭地,走向它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