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事務所裏冰冷的電子光,屏幕上跳躍的數據,還有他最後那句關於“旁系親屬匹配”的話,像一場無聲的爆炸,將我殘存的理智徹底摧毀。
二十年前。八歲男童。陸。失蹤。
十五年前。幼童。綁架未遂。陸岩的旁系親屬。
LY。林。陸。
林知逸。陸岩。
我的丈夫。一個可能早已雙手沾滿污穢,甚至與陳年罪惡糾纏不清的男人。
胃裏翻江倒海,我沖進洗手間,扶着冰冷的瓷磚牆面,劇烈地幹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着喉嚨。鏡子裏的女人眼眶深陷,瞳孔渙散,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朵朵……我的朵朵……她畫下的那個黑影子,她噩夢裏的呼喊……她是不是在無知無覺中,已經觸碰到了她父親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林知逸……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這十多年的婚姻,那些溫暖的瞬間,那些深夜的依偎,難道都是一場精心編排的、令人作嘔的戲劇?
“溫晴。”秦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你還好嗎?”
我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水狠狠撲在臉上,試圖澆滅那幾乎要將我焚毀的恐懼和惡心。水珠順着發梢滴落,冰冷刺骨。我抬起頭,看着鏡中那個陌生而狼狽的女人,一字一頓地,對自己,也是對門外的秦峰說:
“我沒事。”
走出洗手間,我的腳步還有些虛浮,但眼神已經重新凝聚起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我必須知道。我必須知道林知逸在這片泥沼裏,到底陷得有多深。
“秦峰,”我的聲音嘶啞,但異常堅定,“我要林知逸老家的地址。他小時候的一切,他認識陸岩之前的一切。所有你能查到的。”
秦峰看着我,眼神復雜,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坐回操作台前,手指再次在鍵盤上飛舞起來。“給我點時間。他老家在鄰省一個偏僻鎮上,信息可能不多,而且年代久遠。”
等待的時間每一秒都是煎熬。我坐在那裏,目光空洞地看着屏幕上滾動的數據流,腦海裏卻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林知逸的童年,想象着他可能如何與那個姓陸的失蹤男孩產生交集,想象着十五年前那起未遂的綁架案裏,他可能扮演的角色……每一個想象都讓我不寒而栗。
幾個小時後,秦峰打印出了幾張薄薄的紙,上面是零星的信息和一些模糊的老照片翻拍圖。
“他能查到的公開信息很少。父母早亡,跟着奶奶在鎮上長大,奶奶在他高中時也去世了。這是他老家的地址,”秦峰指着一個模糊的街道門牌,“還有一張他高中畢業照的翻拍,太模糊了,幾乎看不清人。”
我的目光落在那地址上,一個我從未去過,甚至從未聽林知逸詳細提起過的地方。他提起童年,總是語焉不詳,用“都過去了”輕輕帶過。我以前只當那是失去親人的傷痛,現在想來,那下面是否掩蓋着更多不堪回首的秘密?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心中滋生。
我要去那裏。我必須去那裏。只有站在他曾生活過的土地上,或許才能觸摸到那被時光掩埋的、關於“LY”起源的真相。
沒有告訴秦峰我的決定。我只是默默收起了那幾張紙。
離開事務所時,天色已近黃昏。我沒有回家,那個充斥着謊言和恐懼氣息的地方讓我窒息。我在一家偏僻的汽車旅館開了個房間,反鎖上門,拉緊窗簾,將自己隔絕在狹小昏暗的空間裏。
我拿出手機,看着屏保上朵朵笑得沒心沒肺的照片,淚水無聲滑落。爲了她,我必須走下去。
第二天一早,我給自己做了簡單的僞裝——戴上鴨舌帽和一副黑框眼鏡,穿上最不起眼的灰色外套。將車留在旅館,我打了輛網約車,直奔長途汽車站。我不能開自己的車,那個寄件人,或者別的什麼勢力,可能還在盯着我。
顛簸了幾個小時,客車終於抵達那個灰撲撲的、仿佛停留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小鎮。空氣裏彌漫着煤灰和舊時光的味道。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一條狹窄、潮溼的青石板巷子。兩旁的牆壁斑駁脫落,露出裏面暗紅色的磚塊。巷子盡頭,是一扇緊閉的、漆皮剝落的木門。門牌號已經模糊,但依稀可辨。
就是這裏。林知逸長大的地方。
我的心跳得厲害,手心裏全是冷汗。我走上前,猶豫了一下,敲響了木門。
等了很久,就在我以爲裏面沒人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一個滿頭銀發、臉上布滿深刻皺紋的老太太,用渾濁而警惕的眼睛打量着我。
“你找誰?”她的聲音沙啞。
“奶奶您好,”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無害,“我……我是林知逸的朋友,路過這裏,想來他以前住的地方看看。”
老太太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神裏的警惕絲毫未減。“知逸那孩子?他多少年沒回來過了。這房子早沒人住了,破得很。”
“沒關系,我就看看。”我連忙說,從錢包裏掏出幾張鈔票,悄悄塞了過去,“就一會兒,麻煩您了。”
老太太看了看錢,又看了看我,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側身讓開了門。“快點看,裏面又亂又髒。”
我道了謝,踏進了門檻。
裏面比外面看起來更加破敗。一個小小的天井,雜草叢生。正對着是一間低矮的堂屋,光線昏暗,家具上覆蓋着厚厚的灰塵,散發着一股濃重的黴味。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帶着陳年往事特有的沉滯感。
這就是他長大的地方。充斥着貧窮、孤獨,或許……還有別的什麼。
我的目光在屋裏搜尋,試圖找到任何能與他過去關聯的物件。大部分東西都破舊不堪,毫無價值。直到我的視線,落在牆角一個不起眼的、同樣落滿灰塵的老式木質書桌抽屜上。
那個抽屜,上了鎖。一把很小的、老舊的黃銅鎖。
鬼使神差地,我走過去。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我,這裏面有東西。
我回頭看了看,老太太站在天井裏,背對着我,似乎並沒有注意屋內的動靜。
我深吸一口氣,從隨身攜帶的鑰匙串上,取下最小最細的一把鑰匙——那原本是開一個舊首飾盒的——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插進了那把黃銅鎖的鎖孔。
輕輕轉動。
“咔。”
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鎖,開了!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我屏住呼吸,顫抖着手,緩緩拉開了那個塵封已久的抽屜。
灰塵撲面而來,我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抽屜裏東西不多。幾本泛黃的小學課本,一支鏽蝕的鋼筆,還有……一個用牛皮紙仔細包着的、扁平的方形東西。
我拿起那個牛皮紙包,很輕。解開纏繞的細繩,剝開已經發脆的牛皮紙。
裏面是一張彩色照片。
照片已經嚴重褪色,邊角卷曲,但畫面依然清晰。
那是兩個勾肩搭背、對着鏡頭笑得燦爛的男孩。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
左邊那個男孩,眉眼清秀,笑容幹淨,盡管稚嫩,但我一眼就認了出來——是林知逸!年少時的他!
而右邊那個男孩……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瞬間停止!
那個男孩……他的五官輪廓……竟然與秦峰給我看過的、陸岩那張模糊的成年照,有着驚人的、無法忽視的相似!
照片的背面,用藍色圓珠筆,寫着兩個歪歪扭扭、卻緊緊靠在一起的名字:
林知逸
陸岩
下面,同樣用那種帶着稚氣的筆觸,畫着一個簡單的符號——
一個被圓圈起來的,
LY。
轟——!!!
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他們……他們從小就認識!
不僅僅是認識!他們是朋友!是夥伴!“LY”這個符號,從那個時候,就從那個時候就存在了!
它不是後來某種黑暗同盟的標記。
它起源於……童年?
那場二十年前的失蹤案……十五年前的綁架未遂……現在的連環謀殺……
這些橫跨了二十多年的罪惡陰影,難道……從這張褪色的童年合影開始,就已經埋下了種子?
林知逸……
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