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屏幕上這兩個冰冷的字，像兩把淬毒的匕首，抵在我的眼球上。心髒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動，血液凍結在血管裏。禮物？誰送給誰的禮物？林知逸留給我的？還是那個匿名者所謂的“遊戲獎勵”？
指尖冰涼，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我點開了那個文件夾。
裏面沒有預想中的文檔、照片，或者什麼復雜的加密數據。
只有一個視頻文件。
孤零零的，文件名是系統自動生成的一串數字和字母，沒有任何提示。
預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頂。我幾乎能聞到視頻裏即將溢出的、血腥和絕望的氣息。
點開它。
播放器界面彈出，一片漆黑。幾秒鍾後，畫面亮起。
光線很暗，似乎是夜間，光源來自畫面外某個角度偏低的地方，投下長長扭曲的陰影。鏡頭有些晃動，視角像是隱藏在某處偷拍。
拍攝地點……我瞳孔驟縮——是那個廢棄農機廠倉庫的內部！就是蘇曉遇害的現場！雖然角度不同，但我認得那些鏽蝕的鋼架和堆放的雜物！
畫面裏，有兩個人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對峙。
其中一個，背對着鏡頭，身形高大，穿着一件深色的、帶有金屬裝飾紐扣的襯衫——就是我辦公室裏那件，少了第二顆紐扣的那件！是林知逸！
而另一個，面對着鏡頭方向，因爲光線和距離，面容模糊，但能看出是個男人，穿着深色的工裝褲，上半身……似乎是一件藍色的外套？
陸岩？！
我的呼吸驟然屏住。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對峙着，空氣裏彌漫着一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林知逸的背影顯得異常緊繃。
突然，那個穿着藍色外套的男人（陸岩？）動了！他猛地朝旁邊一個陰影處撲去，那裏似乎躺着一個人影（蘇曉？！），同時，他手裏閃過一道寒光——是一把刀！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
背對着鏡頭的林知逸也動了！他像是早就預料到，或者說，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對方身上。他沒有去救那個倒下的人影，而是以一種快得驚人的速度，側身、欺近、抬手——
動作幹淨利落，帶着一種……訓練有素的狠辣？
他不是在阻止對方行凶，他是在……攻擊那個穿着藍色工裝的男人！
“砰！”一聲沉悶的擊打聲透過劣質的錄音設備傳來。
藍色工裝男人悶哼一聲，動作僵住，手裏的刀“當啷”掉落在地。他踉蹌着後退，捂住了腹部的位置。
林知逸沒有停下，他緊接着上前一步，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似乎是用手臂勒住了對方的脖子，另一只手……好像在對方身上急促地摸索着什麼？
他在找什麼？U盤？就是這個U盤？！
就在這時，那個被勒住的藍色工裝男人猛地掙扎起來，手腳並用，胡亂地抓撓踢打。混亂中，只聽得一聲布帛撕裂的輕響，林知逸襯衫的第二顆紐扣，崩飛了出去，劃過一道微弱的弧線，消失在鏡頭外的雜草叢中。
就是他掉落紐扣的瞬間！
同時，那個掙扎中的男人，手指似乎極其刁鑽地、用盡全力地在林知逸的襯衫領口內側，用力一劃！
鏡頭太遠，太暗，看不清他用了什麼，但那一下之後，林知逸猛地鬆開了手，後退了半步，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領口。
而那個藍色工裝男人，趁着這個間隙，像泥鰍一樣掙脫開來，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朝着倉庫另一個方向的黑暗處狂奔而去，瞬間消失在陰影裏。
林知逸沒有去追。
他站在原地，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劇烈地起伏着，似乎在平復呼吸，也似乎在……壓抑着滔天的怒火？或者，是別的什麼情緒？
他緩緩轉過身。
鏡頭，第一次捕捉到了他的正臉。
雖然光線昏暗，畫質粗糙，但我依然能看到他臉上那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不是平日的溫和，不是法庭上的死寂，而是一種混合着狠厲、焦躁，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沉的痛苦的扭曲表情。
他的目光，沒有看向鏡頭，而是掃視着現場。他看到了地上那個一動不動的人影（蘇曉），看到了掉落的刀，也看到了那個藍色工裝男人消失的方向。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我渾身冰涼的舉動。
他走上前，撿起了地上那把掉落的刀。他用自己的袖子，仔細地、反復地擦拭着刀柄。然後，他環顧四周，像是在尋找什麼，最終，他走到一堆廢棄的油桶後面，將刀塞了進去。
他在……清理現場？他在抹去那個藍色工裝男人的痕跡？他在……僞造現場？！
爲什麼？！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站在原地，目光最後一次掃過現場，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朝着與藍色工裝男人相反的方向，快步離開，同樣消失在黑暗之中。
視頻，到這裏戛然而止。
屏幕，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我僵在駕駛座上，渾身冰冷，仿佛連血液都凝固了。
視頻的內容，像一場無聲的海嘯，將我殘存的世界觀徹底摧毀、淹沒！
不是林知逸殺了蘇曉！
是那個穿着藍色工裝的男人！是陸岩！（如果那是陸岩的話！）
林知逸……他出現在現場，是爲了阻止陸岩？他們發生了搏鬥？紐扣是在搏鬥中脫落的？領口那個“L”符號，是陸岩在掙扎時刻下的？
但是……但是他後來在做什麼？他擦拭了刀柄，藏起了凶器！他在掩蓋陸岩的罪行！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LY”……他們不是同謀嗎？還是說，他們的關系，遠比同謀更復雜？是控制與被控制？是守護與背叛？還是……林知逸有什麼致命的把柄，握在陸岩手裏，迫使他不得不爲陸岩善後？
那個把柄……是不是就是二十二年前的水庫案？！是不是陸岩知道真相，並以此來威脅林知逸？！
所以林知逸認罪了？他認下所有罪名，是爲了掩蓋陸岩是真正凶手的事實？是爲了阻止警方繼續深挖，從而保住那個關於水庫案的、可能比他殺人更可怕的秘密？！
“都是我……”
他現在承認的，是“掩蓋”的罪，還是……他本身就參與了，甚至主導了更早的罪行？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頭痛欲裂。
這個U盤……是誰拍的？是誰躲在那裏，錄下了這決定性的畫面？是那個匿名寄件人嗎？他/她早就知道真相？他/她給我這個，是想讓我知道林知逸不是真凶，還是想讓我看清他“同謀”和“掩蓋者”的嘴臉？
“禮物”……
這到底是誰送給誰的“禮物”？
是匿名者送給我的，揭示真相的“禮物”？
還是林知逸……或者說，是某個知曉一切的人，留給我的，一把能切開所有迷霧，卻也可能會殺死我，或者殺死朵朵的雙刃劍？
我猛地拔下U盤，像是握着一塊燒紅的炭。
真相。
這就是匿名者說的，那個“剛剛掀開一角”的真相嗎？
林知逸不是直接凶手，但他可能是更早罪案的元凶，並且，他在包庇現在的真凶！
這個真相，比我之前認定的“他就是連環殺手”，更加殘酷，更加令人窒息！
我該怎麼辦？
把這個U盤交給警方？它能證明林知逸不是殺害蘇曉的直接凶手，但同時也坐實了他包庇罪犯、僞造現場的重罪！而且，會立刻將調查方向引向陸岩，引向那個可能牽扯出水庫案的深淵！
林知逸願意嗎？他寧願認下所有謀殺罪，也不願說出陸岩，是爲了什麼？是爲了保護那個秘密？還是爲了保護……知道那個秘密的，我們母女？
那句無聲的“朵朵”……那個匿名人無所不在的監視……
如果我交出U盤，會引發怎樣的連鎖反應？那個隱藏在幕後的陸岩，會怎麼做？那個壓制了紐扣證據的勢力，會怎麼做？
我會把朵朵置於更危險的境地嗎？
可是，如果不交……難道就眼睜睜看着林知逸爲陸岩頂罪，走上死刑台？讓真正的凶手逍遙法外？
我的手緊緊攥着U盤，冰冷的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腳下是萬丈深淵，無論邁向哪一邊，都可能粉身碎骨。
車窗外的世界，車水馬龍，霓虹閃爍，一片喧囂的太平。
而我，坐在這個鋼鐵的囚籠裏，手握着一個足以顛覆一切，也可能毀滅一切的“禮物”，獨自面對着這噬人的、冰冷的寂靜。
遊戲的下一回合，開始了。
而我的選擇，將決定所有人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