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一絲風也無。
蕭臨將那份“謀反計劃書”丟在顧雲溪面前,龍案上的燭火,映出他眼底刀鋒般的寒光。
“這份反制計劃,天衣無縫。”
他懶散地倚回龍椅,眼中的審視卻化爲更銳利的鋒芒。
“可朕,又憑什麼信你?”
“信你不是在爲朕挖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他的心聲,冰冷如鐵。
【看看這把刀,究竟向着誰。】
又來了。
帝王心術,便是這般,永無止境的猜疑與試探。
顧雲溪心中一片澄明。
她從容地俯身,拾起那份計劃書,甚至沒有看上面的內容。
“陛下聖明。”
她抬起頭,直視着蕭臨。
“這份計劃,的確有破綻。”
蕭臨原本輕叩龍椅扶手的手指,倏然一頓。
他以爲自己在試探刀的忠誠,卻不料,刀鋒反轉,竟主動露出了自己的“破綻”。
“陛下若想讓這場戲萬無一失,禁軍副統領宋平的‘臨陣倒戈’,便不能只靠口頭策反。”
顧雲溪的聲音不高,卻在寂靜的殿內清晰無比。
“需一物爲證。”
“例如……他私藏的、與鎮國公府來往的信件。”
這話,像一顆冰冷的石子,砸入蕭臨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她……連宋平藏有私信都知道?!】
蕭臨呼吸都停了半拍,還不等他重新掌控心緒,顧雲溪拋出了更重的籌碼。
她直視着龍椅上的少年天子,一字一句,聲線穩定得可怕。
“而這封信,臣女知道在哪。”
“但臣女需要陛下身邊最隱秘的力量——”“玄甲衛中的‘影子’,去取。”
“影子”二字落下的瞬間,殿內的燭火猛地一跳,光影搖晃,蕭臨周身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玄甲衛!
那是先帝留給他,唯一一支不爲人知,只聽命於他一人的絕對親軍!
而“影子”,更是玄甲衛中最頂尖的存在,是他藏在黑暗中的幽靈,是他真正的、最後的底牌!
這件事,除了他自己,普天之下,絕無第二人知曉!
她是怎麼知道的?!
這一刻,蕭臨的指節碾過冰冷的龍椅扶手,一種被徹底看穿的戰栗感,從脊椎一路竄上頭皮!
他在試探刀的忠誠。
而這把刀,卻反手一刀,剖開了他藏得最深的心髒,逼他亮出自己最後的王牌!
【好一個顧雲溪!】
【好一個顧雲溪!!!】
他心中已是驚濤駭浪,唇角卻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
【她不僅看透了朝堂,連朕藏得最深的暗棋都算到了!】
龍袍摩擦的細微聲響後,他站了起來。
一步,又一步,帶着無形的壓迫感,走到她的面前。
他低下頭,幾乎是貼着她的耳廓,龍涎香的冷冽氣息混着他微熱的吐息,一並傳來:“準。”
這是他第一次,對顧雲-溪,完全敞開了自己的底牌。
話音落定,角落裏一道最深的陰影,從牆壁上剝離。
一個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殿中。
他穿着最普通的內侍服,身形中等,面容模糊,屬於那種丟進人堆裏,便再也找不出來的類型。
毫無存在感。
這,便是“影子”。
“去宋平府邸,書房東牆,第三塊磚後。”
顧雲溪平靜地發號施令。
影子沒有應聲,僅是躬身一禮,身形便再度化入陰影,消失無蹤。
來無影,去無蹤。
御書房內,再次只剩下他們二人。
蕭臨盯着眼前這個自始至終神色未變的女子,他的心聲,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掌控的忌憚,與一絲近乎病態的亢奮。
【妖物……這究竟是妖是神?】
【若此局功成,朕該如何賞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纖細白皙的脖頸上,眼神變得幽暗。
【不如……爲她建一座黃金籠,用最華美的鎖鏈縛住她,讓她只能爲朕一人鳴唱……】
那道目光帶着灼人的溫度和強烈的占有欲,讓顧雲-溪的背脊不易察覺地一僵。
她未曾理會那危險的注視和瘋狂的心聲,將話題拉回了棋局本身。
“陛下,那十七個內鬼,您打算如何處置?”
“自然是一個不留。”
蕭臨眸色一冷。
“但……”
顧雲溪話鋒一轉,“若在秋獮之前便動手,恐怕會打草驚蛇。不如,讓他們按原計劃行事,待到圍場,正是他們自以爲得手之時……”
她的眸中,閃過一絲冷厲的光芒。
“一網打盡,讓他們死得心服口服。”
蕭臨聽着她的建議,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危險的弧度。
【好一個引蛇出洞!讓他們在最得意的時刻,墜入最深的絕望!】
【這手段,夠狠,夠絕!】
他踱步到窗邊,背對着顧雲-溪。
月色如水,透過窗櫺灑在他身上,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而冷峻。
“顧雲溪。”
他忽然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絲試探。
“朕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知道這麼多秘密的?”
顧雲溪心頭一緊,卻面不改色。
“回陛下,臣女不過是善於觀察人心罷了。”
“觀察人心?”
蕭臨緩緩轉身,那雙深邃的鳳眸,如深淵般鎖定她。
“那你可知,朕此刻在想什麼?”
這是一個陷阱,一個足以致命的陷阱。
御書房內,氣氛驟然緊繃。
顧雲溪沉默了片刻,忽然輕笑出聲。
“臣女不知陛下在想什麼。”
“但臣女知道,陛下在試探臣女。”
她抬起頭,迎上蕭臨那雙審視的目光,語氣坦然。
“試探臣女的能力是否真實,試探臣女的忠誠是否可靠,試探臣女……是否會對陛下構成威脅。”
蕭臨的瞳孔微微收縮。
她竟直接道破了他的心思!
“陛下,臣女不是神,不能洞悉一切。”
顧雲-溪的聲音平靜而誠懇。
“臣女只是比旁人多一些觀察,多一些揣摩,多一些……運氣。”
“但有一點,臣女可以向陛下保證。”
她緩緩跪下,額頭貼地。
“臣女此生此世,只願爲陛下驅馳,絕無二心。”
“若有違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個誓言,擲地有聲。
蕭臨看着跪在地上的顧雲-溪,心中五味雜陳。
【她這是在向朕表態……還是在警告朕?】
【不管怎樣,她的價值已經得到證明。而且……】
他的目光落在她纖細的脖頸上,眼神變得深不可測。
【朕已經離不開她了。】
“起來吧。”
蕭臨的聲音裏,沒有了先前的試探與冷漠。
“朕信你。”
顧雲溪緩緩起身,卻沒有抬頭。
“多謝陛下。”
“準備一下,待秋秋獮,隨朕啓程前往。”
蕭臨重新坐回龍椅,語氣恢復了平常的威嚴。
“這一戰,朕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誰才是這大梁的真正主人。”
顧雲溪恭敬地退出了御書房。
沉重的殿門在她身後合上,隔絕了殿內的燭火與暖意。
冰冷的風瞬間灌入衣袖,她藏在袖中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顫。
她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宮道盡頭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宮闕。
他要一把刀,她便成了刀。
可刀,也能反過來,握住執刀人的手。
今夜這場豪賭,沒有退路,只有……
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