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
他跟前攤着本《禮記正義》,手邊的宣紙上,蠅頭小楷密密麻麻糊了三大篇。
手腕又酸又脹,沒半點知覺。
他木然抬起頭,視線穿過窗戶,外頭的太陽都曬到腦門頂上了。
這都什麼時辰了?
午飯呢?
真就背不完不給飯吃,連午飯都給克扣了?
“系統,在?”
沈雲澈苦笑道。
【叮!檢測到宿主正在進行高強度腦力勞動,與擺爛宗旨嚴重不符,系統暫時休眠中,請勿打擾……】
沈雲澈:“……”
我可真是謝謝你全家。
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他正琢磨着是效仿古人頭懸梁錐刺股,還是幹脆往桌上一趴裝死,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了。
一道身影走進來,正是他那位娘子——葉雲舒。
她換掉了早起讀書的素雅長裙,穿了件利落的秋香色窄袖衫,長發就用一根碧玉簪鬆鬆挽着,幾縷碎發垂在臉頰邊,瞧着又俏又颯。
沈雲澈一個激靈。
她又想幹嘛?
來檢查功課了?
他手忙腳亂地想把那幾張狗爬似的“讀書筆記”給蓋住。
可葉雲舒壓根沒往桌上掃一眼,徑直走到他跟前,丟下三個字。
“別寫了。”
“嗯?”
沈雲澈愣住了,幸福來得這麼快?她良心發現了,準備大發慈悲放過我了?
“娘子,你是不是終於發掘出我的絕世天資,這些粗淺玩意兒已經配不上我了?”他腆着臉,擠出一個自認風流倜儻的笑。
葉雲舒斜了他一眼,那眼神就跟看個二傻子似的。
“妾身得去清點嫁妝,你,跟我一塊兒。”
“啊?”
沈雲澈的笑瞬間僵在臉上。
“清點嫁妝……那是娘子你的私事,我一個大老爺們兒跟着算怎麼回事?不合適吧?”
不用想,她這是讓自己去幹苦力!
他只想癱着,誰要去幹誰去!
葉雲舒的唇角向上牽了牽,溫和道。
“怎麼不合適?夫妻一體,我的便是你的,你去瞧瞧自家有多少家底,不應當嗎?”
“再說,”她話頭一轉,說道,“我怕我前腳一走,夫君你後腳就溜出去,又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把你拴在身邊,我才踏實。”
沈雲澈張了張嘴,這理由,簡直無懈可擊。
“走吧,我的好夫君。”
葉雲舒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嘛。”
沈雲澈就這麼被她半拉半拽地拖起來,腳下踉蹌地跟在她後頭。
他想哭。
打工人,打工魂……
葉雲舒的嫁妝都存在春和院後院的幾間大庫房裏。
庫房門一開,金光乍泄,晃得沈雲澈猛地眯起了眼。
一排排紅漆大箱擺得整整齊齊。
葉雲舒發了話,幾個候着的婆子丫鬟立馬上前,把箱子一個個撬開。
第一個箱子,開。
一箱金元寶,黃澄澄,明晃晃的。
第二個箱子,開。
一箱東珠,個個都有龍眼大,圓潤飽滿,寶光內蘊。
第三個箱子,開。
各色寶石玉器,翡翠瑪瑙貓眼石……五光十色,差點把人眼睛晃花。
沈雲澈杵在一邊,嘴巴越張越大,下巴都快脫臼了。
他原先還琢磨着,自己好歹穿成了個侯府公子,怎麼也算站在封建社會的金字塔尖了。
可眼下這一幕讓他清楚地認識到,貧窮,真的會限制想象力。
這……這他娘的是把金庫給整個兒搬過來了吧!
“夫君,傻站着做什麼?”
葉雲舒的聲音把他從魂遊天外的狀態裏拽了回來。
她遞來一本厚冊子和一支筆。
“你來記賬,核對禮單和實物。”
沈雲澈接過賬本,低頭一瞅,上面用一手娟秀的小楷,仔仔細細地記着每一樣嫁妝的名目、數量。
“哦對了,角落那幾口箱子沉,夫君你身子骨壯,勞你搭把手,幫着抬出來。”葉雲舒用手指朝着庫房深處點了點。
沈雲澈:“……”
行,他現在百分百肯定了,這女人就是拿他當牲口使。
又要記賬,又要當苦力,合着滿院子就他一個壯丁是吧?
他走到角落,抬起箱子。
那分量,入手就是一沉。
“嘿咻!”
沈雲澈牙都快咬碎了,臉憋得通紅,才把箱子挪到院子當中。
打開一瞧,好家夥,全是地契房契,隨便翻翻,光京城的鋪面就有十幾間,更別提江南那邊數不清的良田和莊子。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沈雲澈徹底麻了。
他被迫營業,一邊在心裏罵罵咧咧,一邊手腳不停地搬箱子,對禮單。
一箱箱的綾羅綢緞,蘇繡蜀錦,雲錦緙絲,好多料子他只在歷史課本上聽過。
一箱箱的珍稀藥材,千年人參、雪山靈芝,包得那叫一個嚴實,離老遠都聞得到那股子奇特的藥香。
還有數不清的古玩字畫、名人法帖,隨便摳一件出去都夠他吃喝玩樂好幾輩子了。
沈雲澈的內心已經瘋了。
【草!這麼有錢!當初還要我那五百兩!】
富婆,餓餓,飯飯!
不對,這富婆不僅不給飯飯,還把他當長工使喚!
這哪是迎娶白富美,從此走上人生巔峰?這分明是入贅豪門,體驗舊社會贅婿的悲慘人生!
“夫人,嫁妝禮單上的東西,除了最後三箱‘壓箱底’的,都對上了,分毫不差。”管事嬤嬤走過來,恭恭敬敬地稟報。
葉雲舒點了下頭,視線落在了最後那三只金絲楠木打造、上了雙重鎖的大箱子上。
“打開。”她輕聲吩咐。
丫鬟立刻上前,拿鑰匙開了鎖。
可箱蓋掀開的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都傻眼了。
箱子裏,除了墊底的一層紅綢,什麼都沒有。
一連三只箱子,全都空空蕩蕩。
院子裏原本忙碌的動靜,一下子全沒了。
丫鬟婆子們全都把頭垂得低低的,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惹火上身。
葉雲舒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站在那兒,來來回回地翻看禮單最後一頁,又低頭看看那三只空箱子。
她一句話沒說,但那張漂亮的臉蛋,此刻卻冷了下來。
沈雲澈心裏“咯噔”一下。
他娘的,要出事。
他按不住好奇,偷偷摸摸地湊過去,伸長了脖子往禮單上瞟。
只見禮單末尾,明明白白地寫着三樣東西:
“羊脂白玉觀音像一尊。”
“夜明珠一對。”
“《仕女遊春圖》一幅。”
沈雲澈再沒文化,也聽得出這些玩意兒的分量。
他喉頭一緊,壓着嗓子,用蚊子哼哼的音量對葉雲舒說:“我的乖乖,這幾樣東西加起來,別說在京城買兩座三進的宅子,怕是半條街都能盤下來了……”
這可不是金銀珠寶,這都是有價無市的孤品,是真正的傳家寶!
誰膽子這麼肥,敢動葉家的壓箱底寶貝?
他話音剛落,就察覺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抬頭,正好撞進葉雲舒的視線裏。
這是她今天頭一回正眼瞧他。
她靜靜地打量了他一下,似乎在意外他這種草包還能認出這些寶貝的價值。
但她很快就挪開了目光,慢慢合上了手裏的禮單。
沈雲澈尋思着,按套路,葉雲舒這會兒不該是雷霆大怒,掀了桌子,然後立刻帶人殺到老夫人那兒去哭天搶地,告狀說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嗎?
可葉雲舒的反應,完全不對勁。
她就站了那麼一小會兒,然後抬起頭,吩咐下人:“把所有箱子都重新封好,抬回庫房。”
抬回……庫房?
沈雲澈傻了。
丟了能買半條街的寶貝,就這麼算了?
丫鬟婆子們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瞧着葉雲舒那張冷若冰霜的臉,誰也不敢吱聲,只能趕緊手腳麻利地幹活,把滿院子的箱子又都封好,搬了回去。
做完這一切,葉雲舒轉過身,看着還愣在原地的沈雲澈,輕聲道:
“走吧,去算賬!”
算賬?
跟誰算賬?
他抬眼看着葉雲舒側臉,眼前明明是個漂亮得有些不真實的柔弱美人,可沈雲澈的心裏,卻頭一回對“宅鬥”這兩個字,有了認知。
有好戲!
沈雲澈腦子裏就剩下這三個字。
自家這位娘子,怕是要掀起一場大風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