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的詢問草草收場。面對“可疑人員強闖民宅”的報警,李琟、小雅和陳爺爺三人默契地保持了近乎一致的說法:一夥身份不明的人試圖入室,被李琟的呼救和及時趕到的警笛嚇退。至於動機?可能是尋仇,也可能是偷竊,他們一概不知。陳爺爺的舊屋本就家徒四壁,沒有任何財物損失,警方記錄後便離開了,只留下加強巡邏的承諾。
真正的風暴,在平靜的表面下洶涌。
陳爺爺的“家”幾乎不能稱之爲家,只有一張床、一把椅子和一個舊木箱,空氣中彌漫着老人和時光混合的氣味。此刻,三人擠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某種無形的能量場似乎正在形成。李琟耳中的鍾聲不再是通過聽覺感知,而是直接在她骨骼和血液中共振,低沉、有力,如同某種巨大引擎啓動前的預熱。小雅臉色潮紅,呼吸急促,眼神有些渙散,她描述的感覺更像是一種持續增強的“氣壓”。而陳爺爺,這位沉默的守望者,渾濁的雙眼此刻異常明亮,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劃着那個無限符號與鍾面結合的圖案。
“他們……是‘清道夫’。”陳爺爺的聲音沙啞,仿佛很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我父親……最後的敲鍾人……警告過我。鍾樓沒了,但‘門’還在。有些人……不想讓門再開。”
“爲什麼?”李琟追問,“門後面是什麼?時間回響學會又是什麼?”
陳爺爺緩緩搖頭,眼神透着一絲茫然與更深的憂慮:“學會……最初是守護者。林淵……他是個好人,他想明白一切……但他太亮了,引來了陰影。”他頓了頓,似乎在努力組織遙遠的記憶,“‘門’後面……是可能性。是循環的……證明。有人害怕循環,有人……想利用它。”
可能性。循環的證明。這些詞語讓李琟想起林淵筆記裏的警告和那個坐標。恐懼和一種奇異的興奮感交織在一起。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他們肯定還會再來!”小雅的聲音帶着哭腔,共鳴的負荷顯然讓她不堪重負。
李琟強迫自己冷靜思考。對方組織嚴密,技術先進,在暗處。他們三個,一個是幾乎失聰的老人(除了鍾聲),一個是被共鳴折磨的年輕女孩,只有自己勉強有些應對能力。正面對抗毫無勝算。
“我們不能留在這裏,太容易被找到了。”李琟說,“我們需要一個他們想不到的地方,一個……能暫時屏蔽這種共鳴的地方,讓我們能喘口氣,理清思路。”她想起林淵筆記裏提到過,極強的、單一頻率的白噪音可以形成“聲學掩體”,幹擾特定的共鳴頻率。
她的目光落在房間角落那個老舊的、布滿灰塵的冰箱上。冰箱壓縮機工作時發出的低沉嗡鳴……
“我有一個地方。”李琟說,“但需要冒險。”
半小時後,三人出現在了城市邊緣一個大型冷鏈物流中心的外圍。這裏是生鮮貨物的集散地,二十四小時運轉,數以百計的大型冷櫃和制冷機組發出震耳欲聾的、單一而穩定的巨大轟鳴。這是工業級別的、最純粹的白噪音。
“在這裏……鍾聲……變輕了!”小雅驚喜地低聲說,臉上的痛苦神色減輕了不少。
陳爺爺也微微點頭,緊繃的肩膀鬆弛了一些。
李琟鬆了口氣,她的猜測是對的。這巨大的工業噪音形成了一道臨時的聲學屏障,幹擾了“鑰匙”之間的強烈共鳴,也或許能暫時屏蔽“清道夫”的掃描。他們躲在兩排巨大冷櫃之間的狹窄通道裏,巨大的嗡鳴聲包裹着他們,反而帶來了一種怪異的安全感。
“我們不能一直躲在這裏。”李琟提高音量,才能壓過噪音,“我們需要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陳爺爺,您父親或者林淵,有沒有留下更具體的指示?關於‘門’如何開啓,或者我們需要做什麼?”
陳爺爺陷入沉思,布滿皺紋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張古老的地圖。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鍾聲指引……碎片重聚……當時機來臨……傾聽最深處的回響……”
又是這種謎語般的話。李琟感到一陣焦躁。但就在這時,她背包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不是來電,而是一個極其耗電的後台程序提示:她之前設定的、監控特定異常聲波頻率的警報被觸發了。
她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着復雜的聲波頻譜圖。在代表冷鏈中心巨大噪音的平穩背景上,一個獨特的頻率模式正在凸顯出來。它不是鍾聲,而是另一種東西——更像是一種有規律的編碼脈沖,微弱,但極其穩定,並且強度在緩慢增加。
這個脈沖的源頭定位……指向冷鏈中心的深處。
李琟猛地抬頭,看向通道盡頭那片更深的黑暗。一個大膽的猜想形成:林淵或者他的同僚,會不會把某個重要的東西,隱藏在這個能天然屏蔽探測的巨大噪音源內部?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同時也是最需要“鑰匙”的特定感知才能發現的地方!
“跟我來!”李琟對另外兩人喊道,循着手機屏幕上脈沖信號的指引,向冷鏈中心的深處走去。
他們穿過迷宮般的貨架和管道,巨大的轟鳴聲幾乎要震碎耳膜。脈沖信號越來越強。最終,他們停在一個看似普通的、標識着“閒置設備存放區”的舊倉庫門口。門鎖着,但只是普通的掛鎖。
李琟四處張望,找到一根廢棄的鐵條,用力撬開了鎖。門內堆滿了廢棄的機器零件和雜物,灰塵更厚。脈沖信號在這裏達到最強。
在倉庫最角落,被一塊破舊帆布覆蓋着,是一個約一人高的、形狀不規則的老舊電子設備。它看起來像是幾十年前的技術,面板上有旋鈕和指示燈(其中一個正以與脈沖相同的頻率微弱閃爍着),旁邊還有一個類似唱片機的轉盤和一個布滿線圈的磁頭。
帆布上,放着一封沒有署名的信。
李琟深吸一口氣,拿起信,拆開。信紙上的字跡,與林淵筆記本上的如出一轍,只是更顯倉促和疲憊:
致後來的鑰匙持有者:
如果你們找到此物,說明循環將至,陰影已動。這是我根據父親(注:指陳爺爺的父親,最後一位敲鍾人)口述原理制造的“共鳴放大器/穩定器”。它無法創造“門”,但能幫助“鑰匙”在正確的時間點,穩定並強化共鳴,安全地引導“門”的開啓,避免時空湍流。
“門”的開啓需要精確的時空坐標(至日/子夜)、三把鑰匙的完全共鳴、以及……一個清晰的意圖。“門”後並非天堂或地獄,而是真相與選擇。選擇留下,或選擇改變一個微小的起點,從而引發巨大的蝴蝶效應。警告:每一次循環並非完全重復,變量在累積。
清道夫屬於“靜止會”,他們恐懼變化,認爲循環必須被阻止,哪怕讓時間凝固。他們已滲透學會。
信任你們的共鳴。時間不是敵人,恐懼才是。
鑰匙散落,終將重聚。回響之中,自有出路。—— L.Y.
信的內容信息量巨大,李琟需要時間消化。但最後一句,如同閃電般擊中了她——“回響之中,自有出路”。
出路不在別處,就在回響本身之中!
她猛地看向那台古老的“共鳴放大器”。所以,這不是終點,而是工具。下一個線索,甚至“門”的本身,或許就隱藏在被這台機器放大後的“回響”裏。
就在這時,外面巨大的轟鳴聲中,夾雜進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尖銳聲響——是汽車急刹車的聲音,以及密集、迅速的腳步聲!
“他們找到這裏了!”小雅驚恐地低語。
陳爺爺默默走上前,用他顫抖卻堅定的手,按下了那台老舊設備上一個最大的紅色開關。
機器內部發出嗡鳴,指示燈劇烈閃爍,那個轉盤開始緩緩轉動。一股更強大的能量場以機器爲中心擴散開來,李琟感到耳中的鍾聲與機器的脈沖瞬間同步,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席卷了她:
她“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通過共鳴的網絡——冷鏈中心外,十幾個“清道夫”正在快速逼近。而在更遠的城市中心,鍾樓的遺址處,一個無形的“漩渦”正在形成,周圍的時空像水波紋一樣微微扭曲。
那個“漩渦”,就是“門”!它正在三把鑰匙聚集的共鳴下,緩緩開啓!
但同時,她也感知到,“清道夫”的隊伍裏,有一個人手持一個類似羅盤的裝置,正筆直地指向他們藏身的位置!
逃向“門”?還是在這裏被俘?
沒有時間猶豫了。
李琟抓起地上那封林淵的信塞進口袋,看向小雅和陳爺爺,他們的眼中也閃爍着同樣的決絕。
“跟着我!”李琟喊道,“我們去‘門’那裏!”
她拉起小雅,陳爺爺緊隨其後,三人沖出了倉庫,不是奔向冷鏈中心的出口,而是沖向更深處——那裏有一條廢棄的、通往城市地下管網維護通道的後門,這是她剛才在聲景感知中捕捉到的唯一生路。
巨大的工業噪音在他們身後怒吼,如同送行的鼓點。而前方,是未知的時空漩渦,是真相,也是無法預料的危險。
時間之環,正在他們腳下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