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剛蒙蒙亮時,義莊的雞還沒叫,七七就先醒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小腦袋還昏沉沉的,昨晚夢到的烤紅薯香味好像還在鼻尖繞。小手摸了摸床頭,沒摸到昨天剩下的糖,倒是碰到了個硬邦邦的東西——是她的小桃木劍,昨晚睡覺前特意抱到床上的,說是要“保護阿魃姐姐和道長”。

“阿魃姐姐?”七七小聲喊了一句,旁邊的床是空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顯然阿魃早就起了。她趿拉着小布鞋,揉着眼睛往屋外走,剛到正屋門口,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柴火味,還有點甜——是煮紅薯粥的香味。

灶膛裏的火正旺,阿魃蹲在灶台邊,手裏拿着根柴火,慢慢往灶膛裏添。她穿着那件拼拼湊湊的符衣,符紙邊緣的線頭被風吹得飄起來,側臉在晨光裏顯得很柔和,沒了平時的冷意。聽到腳步聲,她回頭看了一眼,見是七七,眉頭輕輕皺了下,語氣卻軟:“怎麼醒了?不多睡會兒?”

“找道長。”七七走到灶台邊,踮着腳尖往鍋裏看,鍋裏的紅薯粥正冒着白汽,咕嘟咕嘟滾着,“道長呢?”

“在院子裏。”阿魃指了指院門口,“去看看吧,別跑太快,地上有露水,滑。”

七七用力點頭,小短腿邁得飛快,剛到院門口就停住了——陳九正拿着拂塵,在掃院子裏的落葉。他穿着件洗得發白的道袍,後背的傷口還沒好,動作有點慢,每掃一下都要輕輕皺下眉,額頭上沾了點薄汗,卻還是把落葉歸攏得整整齊齊。

清晨的光很軟,從東邊的天際線漫過來,給陳九的身影鍍了層淡金,老槐樹上的露水往下滴,“嗒嗒”砸在青石板上,濺起小水花,落在陳九的道袍下擺上,暈開小溼痕。

“道長!”七七喊了一聲,小短腿跑過去,差點被地上的落葉絆倒,陳九趕緊伸手扶住她。

“慢點跑,摔了疼。”陳九摸了摸她的頭,指尖觸到她軟乎乎的頭發,心裏暖暖的,“怎麼不多睡會兒?”

“想幫道長掃地!”七七說着,伸手去搶陳九手裏的拂塵,“七七有力氣,能掃!”

那拂塵是陳九師父傳下來的,柄是桃木的,穗子有點舊了,卻被陳九保養得很幹淨。七七的小手剛碰到拂塵柄,就被陳九輕輕挪開了:“這拂塵沉,七七拿不動,等你長高點再幫道長好不好?”

七七有點失望,小嘴噘了噘,卻還是點了點頭:“好吧,那七七幫道長撿落葉!”她說着,蹲下身,小手抓起地上的落葉,往旁邊的竹筐裏扔,動作笨拙卻認真。

陳九看着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手裏的拂塵掃得更慢了——其實院子裏的落葉不多,他早起掃院,更多是想趁着清晨清淨,理理思路。煉屍派的三天期限還剩兩天,昨晚的煞氣窺探只是開始,他們肯定在憋着更大的陰謀,可他現在除了畫符、貼符,好像也沒別的辦法,心裏總有點慌。

“咳……咳咳……”一陣冷風刮過,陳九忍不住咳嗽起來,後背的傷口被扯得發疼,他下意識地按住傷口,臉色白了點。

“怎麼了?”阿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端着個木盆,裏面放着剛燒好的熱水,顯然是準備洗漱用的。看到陳九捂着後背,她的眉頭瞬間皺緊,快步走過來,伸手就去掀陳九的道袍:“傷口又疼了?”

“沒事,小毛病。”陳九趕緊躲開,“就是風有點涼,嗆到了。”

阿魃卻沒信,眼神盯着他的後背,語氣有點硬:“昨晚讓你多穿件衣服,你不聽,現在疼了吧?”她說着,身上的煞氣悄悄散了些,想幫陳九擋擋冷風——她還沒完全學會控制煞氣,一着急,煞氣就有點沖。

“別……”陳九剛想提醒她控制煞氣,就見一股淡紅色的煞氣從阿魃身上飄過來,直沖着他手裏的拂塵去。他想躲,可已經晚了——煞氣撞在拂塵上,“呼”的一聲,拂塵穗子被吹得飛了起來,連帶着拂塵柄都從陳九手裏脫了手,在空中轉了個圈,“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穗子還在微微晃動。

“……”院子裏瞬間安靜了,只有老槐樹的露水還在“嗒嗒”滴。

七七蹲在地上,手裏還抓着片落葉,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拂塵,小嘴張成了“O”形。

陳九也愣了,低頭看着地上的拂塵——這拂塵跟着他十年了,除了上次被瘋狗追着跑摔過一次,還從沒這麼“狼狽”過,居然被煞氣吹飛了。

阿魃自己也愣了,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拂塵,臉色有點不自然,語氣也軟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幫你擋擋風……”

陳九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了,彎腰撿起拂塵,拍了拍上面的灰:“沒事,拂塵沒壞,就是嚇了我一跳。”他看着阿魃有點泛紅的耳根,心裏突然有點甜——這姑娘看着冷,其實比誰都關心他,就是煞氣控制得太差,總幫倒忙。

“誰讓你不注意身體。”阿魃別過臉,語氣又硬了點,卻還是彎腰幫七七撿地上的落葉,“別蹲這兒了,地上涼,去屋裏待着。”

七七卻沒動,指着拂塵,眼睛亮晶晶的:“阿魃姐姐好厲害!能把道長的拂塵吹飛!七七也想吹!”

“你吹不了。”阿魃摸了摸她的頭,“你沒有煞氣,吹不動。”

“哦……”七七有點失望,卻還是撿起最後一片落葉,扔進竹筐裏,“那道長,我們什麼時候吃早飯呀?七七餓了。”

“快了,粥應該快煮好了。”陳九看了看灶台的方向,剛想說話,就見院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是張警官,他手裏拎着個布袋子,臉上帶着點急色。

“陳道長!”張警官快步走進來,把布袋子放在石桌上,“剛從鎮上給你們帶了點包子和豆漿,還有點草藥,是治傷口的,我問過老中醫,說對你後背的傷有好處。”

“張警官,你太客氣了。”陳九趕緊走過去,心裏一暖——張警官昨晚肯定沒少忙,今早還特意繞路送吃的和草藥,這份情他得記着。

“客氣啥,都是爲了對付煉屍派。”張警官擺了擺手,臉色又沉了點,“跟你說個事,今早凌晨,有村民在鎮西頭的墳地看到幾個黑袍人,手裏拿着鐵鍬,好像在挖什麼東西,我們趕過去時,人已經跑了,只留下幾個坑。”

陳九心裏一沉——煉屍派果然沒閒着,他們不是在挖墳煉屍,就是在找什麼東西。他看向阿魃,阿魃也皺起眉,顯然也想到了什麼:“他們可能在找‘鎮邪之物’,這附近的墳地底下,說不定有玄門埋下的法器。”

“法器?”張警官愣了一下,“那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得去。”陳九點了點頭,“但不能白天去,白天人多,容易打草驚蛇,等晚上我和阿魃去看看,你幫我們盯着義莊和鎮上,別讓他們趁機偷襲。”

張警官點頭:“行,沒問題。對了,我讓人在義莊周圍裝了幾個簡易的監控,雖然看不清煞氣,但能看到人,要是有黑袍人靠近,我這邊能及時知道。”

陳九感激地點點頭:“多謝張警官,幫了大忙了。”

“應該的。”張警官笑了笑,又叮囑了幾句注意安全,就匆匆走了——他還要去鎮上安排巡邏,沒時間多待。

張警官走後,院子裏的氣氛又沉了點。七七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也感覺到了緊張,小手緊緊抓着陳九的道袍衣角:“道長,壞人又要來了嗎?”

“別怕,有我們在。”陳九摸了摸她的頭,轉身看向灶台,“先吃早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對付壞人。”

早飯很簡單,紅薯粥配着張警官送的包子,七七吃得很開心,一口粥一口包子,小嘴角沾了點粥沫,像只小花貓。阿魃也吃了兩個包子,她平時不愛吃這些油膩的東西,但今天卻沒剩下,顯然是知道接下來要幹活,得吃飽。

吃完早飯,陳九把張警官送的草藥拿出來,是些止血消炎的,他找了個砂鍋,放在灶台上煮——阿魃想幫忙,卻被他攔住了:“你還是去貼符吧,昨天七七貼的那幾張掉了,你重新貼一下,記得貼牢點。”

阿魃知道他是怕自己又控制不好煞氣,把砂鍋掀了,沒反駁,拿起桌上的漿糊和符紙,往院子裏走。七七想跟着,卻被陳九拉住了:“七七幫道長看火好不好?別讓火滅了,草藥煮好才能治道長的傷。”

“好!”七七用力點頭,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灶台邊,眼睛死死盯着灶膛裏的火,時不時添根小柴火,認真得不得了。

陳九看着她的樣子,心裏暖暖的,轉身去裏屋拿符咒袋——他得再畫幾張厲害的符咒,晚上去墳地用。裏屋的八仙桌上,還放着昨晚沒畫完的符紙和朱砂,他研好墨,拿起狼毫筆,剛想下筆,就聽見院子裏傳來阿魃的聲音:“老道士,你過來看看。”

陳九放下筆,走到院子裏:“怎麼了?”

阿魃指着院子角落的青石板,眉頭皺得很緊:“你看這兒。”

陳九走過去,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那是塊不起眼的青石板,平時被落葉蓋着,今早掃院時他也沒注意。此刻青石板的邊緣有泥土被翻動過的痕跡,還帶着點溼,顯然是昨晚被人動過。他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石板邊緣,能感覺到下面是空的,還有股淡淡的邪氣,和煉屍派的邪氣不一樣,更古老,更陰冷。

“這下面有東西?”陳九心裏一沉。

阿魃點了點頭,身上的煞氣也變得警惕起來:“我能感應到,下面有股很古老的氣息,像是……地脈的氣息,還有點邪祟的味道,不知道是什麼。”

陳九想起之前阿魃說的,她是地脈守護者,對這類氣息最敏感。這義莊是他師父傳下來的,師父從沒說過青石板下面有東西,難道是師父故意瞞着他?還是這東西是後來被人埋進去的?

“要不要挖開看看?”陳九看向阿魃。

阿魃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不行,現在不知道下面是什麼,萬一挖開是邪物,會惹麻煩。等晚上從墳地回來,再找工具挖,現在先把石板蓋好,別讓煉屍派的人發現。”

陳九點頭,和阿魃一起把石板邊緣的泥土填好,又用落葉蓋在上面,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做完這一切,陳九才鬆了口氣——這義莊底下的秘密,好像比他想象的還多,說不定和煉屍派的陰謀有關。

回到裏屋,陳九重新拿起狼毫筆,開始畫符。這次他畫的是“破邪符”,比平時的鎮屍符更厲害,能破解大部分邪術。七七還在灶台邊看火,時不時探頭往屋裏看,見陳九在畫符,就乖乖地不說話,生怕打擾他。

阿魃貼完符,也走進來,靠在門框上看着陳九畫符。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陳九的臉上,他的眉頭微微皺着,眼神很專注,狼毫筆在符紙上劃過,留下流暢的朱砂線條,符紙很快就泛出淡淡的紅光——是符咒生效的跡象。

“你畫符的樣子,比平時好看。”阿魃突然開口,語氣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

陳九的手頓了一下,抬頭看向她,忍不住笑了:“怎麼?平時我就不好看了?”

阿魃別過臉,耳根有點紅,沒說話,卻悄悄走進來,幫陳九研了研墨——她的動作很輕,怕打擾到他,墨研得很細,比陳九自己研的還好。

陳九看着她的樣子,心裏突然覺得很踏實。他知道,晚上去墳地會很危險,煉屍派說不定在那兒設了陷阱,但有阿魃在身邊,他好像就沒那麼怕了。

畫完最後一張符,陳九把符紙晾幹,收進符咒袋裏。灶台邊的草藥也煮好了,七七跑過來,端着砂鍋,小臉上滿是驕傲:“道長,草藥煮好啦!七七沒讓火滅!”

“七七真棒!”陳九摸了摸她的頭,接過砂鍋,倒出草藥汁——藥汁是深褐色的,聞着有點苦。他剛想喝,就見阿魃遞過來塊糖:“先含着糖,再喝藥,不苦。”

那是張警官送的包子裏夾的水果糖,阿魃剛才特意留下來的。陳九接過糖,心裏暖暖的,含在嘴裏,甜甜的味道很快壓下了藥的苦味。

喝完藥,陳九靠在椅子上休息,後背的傷口好像沒那麼疼了。七七坐在他旁邊,拿着小桃木劍,在地上畫圈圈,嘴裏念念有詞:“壞人壞人,打跑你……”

阿魃坐在另一邊,手裏拿着張符紙,在研究上面的符文——她想學會畫符,這樣以後就能幫陳九了,不用總靠煞氣,還總幫倒忙。

院子裏的老槐樹被風吹得沙沙響,窗戶上的鎮屍符在陽光下泛着紅光,像守護着這個小家的屏障。陳九看着身邊的阿魃和七七,心裏突然覺得,就算煉屍派的陰謀再可怕,就算義莊底下的秘密再復雜,只要他們三個在一起,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

只是他不知道,晚上去墳地的路,會比他想象的更危險——煉屍派不僅在墳地設了陷阱,還找到了義莊底下鎮邪陣眼的線索,他們要的不是墳地裏的法器,而是陣眼,只要拿到陣眼,就能控制整個鎮上的地脈,到時候別說阿魃和七七,整個鎮上的人都逃不了。

夕陽西下時,陳九收拾好符咒袋,把桃木劍別在腰間,又給七七和阿魃各貼了張護身符:“晚上去墳地,七七要跟緊我,別亂跑,知道嗎?”

七七用力點頭,小手緊緊抓着陳九的衣角:“知道!七七不亂跑!”

阿魃也點了點頭,身上的煞氣悄悄提了起來,眼神變得警惕:“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他們傷害你們。”

三人走出義莊,夜色開始慢慢降臨,遠處的墳地方向黑漆漆的,像個張開的大嘴巴,等着他們跳進去。陳九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裏的桃木劍——該來的總會來,他會保護好這倆“祖宗”,也會保護好鎮上的人,絕不妥協。

只是他沒看到,在義莊院子角落的青石板下,有一道淡淡的黑氣正慢慢往上冒,像條毒蛇,悄無聲息地纏上了他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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