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渾噩噩地“演”完了下午的課程,每一個僵硬的動作、每一次強裝鎮定的目光都耗盡心力。鈴聲響起,如同又一個設定好的程序啓動鍵,周遭那些看似“同學”的存在,動作整齊劃一地起身,向食堂移動。我麻木地匯入人流,胃裏卻像塞滿了冰冷的石頭,毫無食欲。但“正常”要求我必須去吃飯。
就在我端着毫無溫度的餐盤,模仿着他人的咀嚼動作時,口袋裏的手機猛地一震。
這一震,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刺穿了我厚重的麻木外殼!心髒驟然縮緊,幾乎忘了跳動。我表面上維持着咀嚼的節奏,眼角的餘光卻緊張地掃視四周。確認沒有“目光”鎖定我後,我狀似隨意地掏出手機掃了一眼。
屏幕上,一條信息被強制彈出,無法關閉。深紅色的國徽圖標如同一枚燒紅的烙鐵,印在信息最上方。
“在閱讀這條短信前,請確保身邊沒有任何人。”
開頭的警告像冰錐刺入脊椎!今天發生的詭異事件早已讓我的神經繃緊到極限,這條信息開頭就要求絕對的獨處,其蘊含的危機感幾乎令我窒息。我猛地將手機屏幕扣在胸口,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頂。
“不能慌…要自然…”腦中只剩下麗瑩最後嘶啞的呐喊和戈佬冰冷的警告在回響。我強迫自己繼續咀嚼那味同嚼蠟的食物,喉嚨發緊,每一次吞咽都異常艱難。
餐畢,人群開始流動。我必須創造一個機會!一個不會被懷疑的、短暫獨處的機會!目光掃過幾個同樣表情標準、動作精確的“同學”,我深吸一口氣(這動作本身都顯得刻意),走向其中一個平時算是“活躍”的角色。
“嘿,打球嗎?”我的聲音努力模仿着過去的輕鬆,但聽起來幹澀無比,“食堂吃撐了,活動活動?”
對方轉過頭,臉上是一個完美符合“運動邀約”情境的笑容,嘴角上揚的角度精確無誤:“好啊。”
這個笑容看得我頭皮發麻,但我只能繼續演下去。我取了籃球(一個冰冷的、毫無彈性的球體),和他並肩走向操場。陽光依舊毒辣,腳下的塑膠跑道散發着令人作嘔的焦糊味。
剛走到操場邊緣,我立刻捂着肚子,眉頭緊皺,臉上擠出痛苦的表情:“嘶…不行不行,好像吃壞東西了,我得去趟廁所!你先熱身!” 我的表演拙劣而誇張,但在這個追求“表面正常”的環境裏,似乎足以過關。
那個“同學”依舊是標準的關心姿態:“快去吧,別憋壞了。” 那笑容依舊完美無瑕。
我抱着籃球,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向操場角落那棟廢棄的舊廁所。這裏牆體斑駁,門窗歪斜,彌漫着一股濃重的塵土和黴味混合着隱約的腐爛青苔味。自從新廁所建成,這裏幾乎成了被遺忘的角落。此刻,它卻成了我唯一的庇護所。
推開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昏暗的光線從破損的高窗透入,空氣中漂浮着塵埃。我立刻閃進最裏面的一個隔間,反手死死扣上了那扇同樣搖搖欲墜的木門。狹小的空間瞬間被絕對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寂靜吞沒,只有我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四壁間回蕩。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我顫抖着掏出手機,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亮起,映照着我毫無血色的臉。我再次點開那條信息,手指冰冷而僵硬。
“張曉龍公民:當你讀到這封短信,即表明國家對虹山中學(區域代號:E-虹山)采取的常規封鎖及信息隔離措施已確認失效。國家派遣至該地區的特殊事件調查員(編號:9736111,代號:影)及支援小隊,已於30分鍾前被迫撤離核心污染區。該區域正加速失控,高侵蝕性詭異實體正依托該校環境進行深層孵化擴散。”
“失效…撤離…失控…孵化…”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砸在我心上,冰冷地證實了我最深的恐懼。這所學校,不,是整個區域,已經淪陷了!那些東西……真的在“孵化”!
我屏住呼吸,指尖顫抖地往下滑:
“根據調查員影在撤離前提交的極限加密報告,結合此前編號9736111對編號8874692(代號:空)的瀆職舉報(該舉報涉及代號:空無視禁令,私自將A級根源禁忌壓制物‘鎮魂釘’移交至未成年人張曉龍保管),特殊事件處理單位應急指揮部,經緊急風險評估,於UTC時間2025年7月17日07:18作出決議——”
空?移交?“鎮魂釘”?我的大腦一片混亂。那個神秘人…原來代號是“空”?他給我的那枚鏽跡斑斑、冰冷刺骨的古怪釘子,竟然是叫做“鎮魂釘”的A級禁忌物?國家知道?而且…空因爲把它給了我而被舉報了?!
信息還在繼續,每一個字都帶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決議如下:”
“1. 臨時授予姓名:張曉龍,性別:男,年齡:12歲(公民身份編號:……),爲‘虹山事件’前線臨時特派員身份(臨時授權碼:7X9K-PQ2R-FTZ8)。授權即時生效,有效期至事件解除或授權主體確認死亡。”
“2. 臨時特派員張曉龍,即刻獲得A級根源禁忌壓制物‘鎮魂釘’(當前推定持有狀態:激活待命)的使用許可。該物品使用方式、禁忌及代價已由移交者‘空’(或其殘留意識)灌注於你潛意識層。在生命體征符合最低閾值前提下,請遵循本能引導使用。警告:過度依賴或錯誤使用將導致不可逆的認知崩解及生命形態異化。”
本能引導?那枚釘子…它的使用方法就在我腦子裏?我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深處,那冰冷的觸感立刻傳來,帶着一種詭異的悸動,仿佛活物。代價…認知崩解…異化…這些詞讓我不寒而栗。
然而,最冰冷、最沉重的文字還在最後:
“3. 基於《特殊事件緊急處置法案》第7章第13條,臨時特派員張曉龍在履行其職責期間,被賦予‘臨機決斷權’。此權限包含且不限於:對一切判定爲已被深度侵蝕、無法逆轉轉化、且對任務目標(壓制/收容/延緩虹山核心孵化)構成實質阻礙的實體(無論其外在形態是否保留人類特征),擁有即時剝奪其存在(即執行清除)的權力。”
剝奪存在…清除…實質阻礙…
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剝奪生命?清除?賦予一個12歲的孩子…生殺大權?目標是那些…看起來像同學、像老師、甚至…像麗瑩的東西?!“無論其外在形態是否保留人類特征”…這句話像毒蛇一樣纏繞住我的心髒。
信息末尾,是一個極其簡潔的坐標和一個動態更新的倒計時二維碼:
“撤離點坐標已更新至附件地圖(需專用解碼器)。最後撤離窗口期預計在倒計時結束(當前剩餘:03:27:15 UTC+8)後關閉。強烈建議:在能力範圍內,盡可能阻止核心孵化進程,爲外圍構築最終防線爭取時間。注意:任何形式的增援已無法確保抵達你所在的核心污染區。祝…存活。”
“祝…存活。” 最後這兩個字,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殘酷的誠實。沒有鼓勵,沒有承諾,只有最赤裸裸的生存提醒。
手機屏幕的藍光在黑暗中映着我慘白的臉。狹小的隔間裏,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爛風箱般的喘息聲。汗水瞬間浸透了內衣,冰冷粘膩。那枚名爲“鎮魂釘”的禁忌物在口袋裏,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一塊萬載寒冰,與我掌心的冷汗接觸,激得我一陣陣劇烈顫抖。
臨機決斷權…剝奪存在…麗瑩…那些僵硬的身影…螺絲釘變異的眼睛…完美得令人作嘔的微笑…
巨大的壓力、荒誕的身份、恐怖的責任、以及那冰冷的“生殺大權”像一座無形的巨山轟然壓下!
“呃…嘔——” 強烈的惡心感沖上喉頭,我死死捂住嘴,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痙攣,胃袋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水和膽汁灼燒着食道。
我癱軟地靠在冰冷、布滿黴斑的隔間木板上,力氣被瞬間抽空。手機從顫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屏幕朝上,那冰冷的藍光和不斷跳動的、象征着我生命倒計時的紅色數字,無聲地照亮了這個腐朽空間裏彌漫的、令人絕望的腐爛青苔氣息。
臨時特派員,張曉龍,12歲。
任務:在孤島般的活地獄中,用一枚危險的釘子,延緩怪物的孵化,必要時…殺死那些披着人皮的“阻礙”。
而這一切,僅僅是爲了…“存活”。
黑暗的隔間裏,只有少年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和那顆在口袋裏越來越冰冷、越來越沉重,仿佛要自行嵌入他掌心的——鎮魂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