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走,陳清淮又將全部注意放到白舒月身上。
有了剛才的大膽設想,他愈發想快些尋出真相。
這一次,他並未進入紗幔之內,而是端坐在桌前的圓凳上,與她隔紗相對。
“趙姑娘。”他停頓一刻,忽覺這個稱呼有些燙口。
若猜得沒錯,她應當不是趙妙儀,那麼她究竟是誰,名字又喚作甚?
陳清淮此刻有一股沖動,很想一股腦把心中的疑惑都問個痛快。
問她的名字,問她是不是當初在飄渺山救他之人,問她來侯府是何目的,可有苦衷。
若有苦衷,只要說出來,他定當竭盡全力幫助。
可話到嘴邊還是打了個彎。
若太過直接,會不會嚇到她?
於是他迂回地問:“趙姑娘,你可曾去過飄渺山?”
白舒月猛然一怔,整個人像被釘子釘在原地。
怎麼這位世子大人一開口便是王炸,他到底都知道些什麼啊!
先是問與沈雲琛的關系,又問她究竟是不是趙妙儀,現在還提到飄渺山!
每一個問題都足以讓她心驚膽顫。
陳清淮,他到底知道什麼!
簾外的男人隔着紗幔打量起她的神色,只可惜,這個角度,什麼也看不到。
榻上的少女朱唇緊閉,內心天人交戰。
飄渺山,她何止去過,那可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啊。
自打記事起,她和姥姥就在飄渺山相依爲命。
那裏人跡罕至,是姥姥教她識字認事,授以做人的道理,爲人處事的原則。
每隔半月,她們會一起下山采買。
春去秋來,就這樣度過了十幾個年頭。
直到那一日......
白舒月想到自己當初的任性,是她,間接害死了姥姥。
倘若那天她沒有獨自下山,沒有把姥姥獨自留在那,那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蔥白的手指無力抓着衣角,淚水已蓄滿眼眶。
思及最愛自己的姥姥,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仿佛尚在眼前般鮮活。
她永遠也忘不了,姥姥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樣子。
她在最後一刻緊緊握住她的手,將那枚玉佩交給她的樣子。
少女緊咬牙關,微微發抖的手指摸向脖子裏掛着的那塊玉。
原以爲,這世間沒了姥姥,便再無人愛她白舒月。
那時的她,整日沉浸在暗無天日的悲痛中。
要不是遇到了雲驍哥哥,恐怕她也會想不開隨姥姥去吧。
深愛的姥姥已經不在,斯人已去,她現在要做的,便是 牢牢抓住能抓住的,找到夜明珠,救雲哥哥。
不論這條路有多難,她都要試上一試。
白舒月深呼一口氣,將痛苦悔恨藏於眸底,反問道:
“陳大人可曾聽聞過將軍府的事,我自小便被父親送去了莊子上,與飄渺山相隔甚遠,且那飄渺山人煙稀少,實乃苦寒之地,我又怎會去往那處呢?”
她語氣情真意切,娓娓道來。
陳清淮靜默沉思。將軍府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說那趙妙儀之父趙將軍,少年時與夫人琴瑟和鳴,誕下妙儀過後更是恩愛有加。
雖夫人因生產壞了身子,不能再生育,趙將軍也依舊不納妾,感情至深羨煞旁人。
可意外就發生在趙妙儀五歲之時。
當時有個道士路過將軍府,一眼便指出趙將軍的女兒乃魔星轉世,將會給整個府邸帶來無盡災難。
趙將軍一開始是不信的,可後來的一樁樁一件件 ,卻又容不得他不信。
先是府中莫名其妙走水,燒死十幾個下人。
後又全府人集體中毒,尋不出原因。
最後,是驍勇善戰的趙將軍從馬上墜落,斷了一條腿。
至此,趙將軍終於相信了那位道士的預言。
彼時他跛了一條腿,風光不再,性情大變,竟叫囂着要親自了解女兒。
將軍夫人以死相逼,苦苦哀求,趙將軍才答應留女兒一命。
可將女兒繼續留在將軍府是絕對不可能的。
趙妙儀便被送去了京郊的莊子上,只允許帶一個小丫鬟和一個年老的嬤嬤。
此生不得踏入將軍府。
也正是因爲這件事,趙將軍與夫人離了心,他不再進夫人院內,反而轉頭納了幾房美妾。
男人,終究是有傳宗接代的執念。
沒了一個女兒,他可以繼續讓別的女人替他生。
將軍夫人憂思女兒成疾,又與夫君漸行漸遠,身體每況愈下,沒能熬過年關便香消玉殞。
許是作孽太多,將軍府的幾房美妾竟無一人有孕。
趙將軍氣的日日灌她們苦湯藥,就是不肯承認是自己身體有問題。
又過了幾年,趙將軍脾氣越來越暴躁,每日飲酒宿醉,最終在夜深人靜之時一頭栽進了荷花池。
一代梟雄就此隕落。
而遠在莊子上的趙妙儀,也逐漸被人們遺忘。
日月如梭。
直至兩個月前,新帝登基。
這位新帝年幼時曾跟隨趙將軍練劍習武,算得上他半個徒弟。
趙將軍雖後期行事荒唐,可年輕時也是實打實爲國效力,開疆擴土。
新帝念及舊情,又思及她唯一的女兒孤苦無依,這才特令下旨,許人回京。
又怕趙家無人,趙妙儀無人可依,便動了爲她擇一夫婿的念頭。
朝中青年人才輩出,皇帝第一個想到的是沈雲琛。
可沈雲琛說了,硬給他塞女人簡直比讓他做太監還難受。
他不僅不肯,他當場推薦大理寺卿陳世子爲適婚人選。
當然,沈雲琛是有私心的。
從那日起,他就想好了要調包趙妙儀的計劃。
畢竟陳氏寶藏中的那顆夜明珠太過誘人,他必須要得到。
而皇帝也有自己的私心。
陳氏一族百年根基,根系錯綜復雜,若世子陳清淮與世家大族的女兒聯姻,在朝中勢力恐無人能及。
趙妙儀一介孤女,雖姓趙,卻身後再難有人。
將趙家女兒嫁入陳家,既是成全了皇帝體恤老將的賢德名聲,又是中和了百年陳家的勢力。
實乃一舉兩得之妙計。
房中的兩人沉默着,誰也沒再說話。
安靜的氛圍很快被端着藥進來的丁香打破,她行了一禮,“世子,決明正在門外,說有要事相報。”
***
墨香院外。
決明大口大口喘着氣,“世子,我已找碧荷確認過牛乳之事,碧荷說,她說......”
“她說趙姑娘那日食下加了牛乳的菜後,半夜腹痛難忍,跑了好幾次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