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將全部積蓄交給繪棋後,沈青萱的心便一直懸在半空。每日當差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絲毫懈怠,既盼着好消息,又怕聽到壞消息,更怕繪棋收了錢卻不辦事。
繪棋那邊卻再無動靜,待她與往日並無不同,仿佛那日之事從未發生過。這讓沈青萱愈發忐忑,幾乎夜夜難眠。
就在她快要被焦慮吞噬之時,轉機卻悄然而至。
這日,夫人喚了趙嬤嬤和繪棋到內室說話,屏退了左右。沈青萱守在外間,隱約聽到裏面傳來“公子”、“房裏人”、“妥帖”等零星字眼,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良久,趙嬤嬤和繪棋才出來。趙嬤嬤面色如常,繪棋經過她身邊時,卻幾不可查地對她使了個眼色。
又過了兩日,趙嬤嬤將沈青萱和另一個也是二等丫鬟、名叫雲裳的叫到跟前。雲裳模樣嬌媚,性子活潑,也是家生子,父母在莊子上有些臉面。
趙嬤嬤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淡淡道:“公子院裏缺兩個伺候筆墨、打理書房的丫頭,夫人點了你們二人過去。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過去當差。記住了,公子院裏規矩大,比不得夫人這裏寬鬆,你們需得更加謹慎本分,若出了差錯,誰也保不住你們。”
沈青萱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間沖上頭頂,幾乎讓她暈眩。她強行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與雲裳一同躬身應道:“是,奴婢謹記嬤嬤教誨。”
退出來後,雲裳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欣喜,瞟了沈青萱一眼,帶着幾分優越感,扭身便去收拾了。她是家生子,自覺比沈青萱這等外來的更有根基。
沈青萱卻顧不得這些,回到住處,關上門,背靠着門板,心髒仍在砰砰狂跳,手腳都有些發軟。
成功了!她真的成功了!
雖然只是去公子院裏做伺候筆墨的丫鬟,並非直接就是通房,但這已是通往目標最關鍵的一步!只有近了身,才有可能被注意到,才有可能……
狂喜過後,她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前路依舊吉凶未卜,此刻遠不是高興的時候。
她開始仔細收拾行李。其實並無多少東西,幾件衣裳,一點可憐的私房錢——如今已是身無分文了。她撫摸着那兩套二等丫鬟的衣裙,心中感慨萬千。從浣衣房到雜役處,再到夫人院裏,如今又要去公子院裏……這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
次日,兩人被領到了公子所居的“凌雲軒”。
公子院裏的氣派又與夫人處不同,少了幾分雍容華貴,多了幾分疏朗軒闊,隨處可見刀劍弓箭之類的擺設,透着武將之家的英氣。
接待她們的是公子院裏的管事嬤嬤,姓錢,面相嚴肅,眼神犀利,將規矩條條款款說得清清楚楚,尤其強調了書房乃重地,不得允許絕不能擅入,公子處理公務時絕不能打擾雲雲。
之後,便給她們分派了活計。雲裳因性子活泛,被派去負責書房外間的灑掃和茶水果點。而沈青萱則因看起來更沉穩細心,被派去負責書房內書籍的整理歸置、筆墨紙硯的添補更換,以及公子不在時,書房的日常清掃。
這差事無疑離公子更近,但也更需要小心謹慎。
沈青萱屏息凝神,仔細記下錢嬤嬤的每一句吩咐。
踏入書房的那一刻,她聞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書卷氣。高大的書架直抵房梁,上面擺滿了各式書籍。寬大的紫檀木書案上,擺放着精致的筆架、硯台和鎮紙。牆上掛着寶劍和弓矢。這裏的一切,都透着主人的身份和喜好。
她小心翼翼地開始整理,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空氣中的塵埃。她留意着書籍的分類擺放,留意着筆墨的品牌和公子似乎更偏愛使用的種類。
雲裳在外間,偶爾能聽到她與院裏其他小丫鬟說笑的聲音。沈青萱卻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如同在夫人院裏一般,將自己縮成一個安靜的影子。
傍晚時分,院外傳來請安聲和腳步聲。
公子回來了。
沈青萱的心猛地一緊,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垂首躬身退到書房角落的陰影裏。
一個身着墨藍色錦袍、身姿挺拔的年輕男子邁步走了進來,帶進一陣微涼的風。他並未留意到角落裏的沈青萱,徑直走到書案後坐下,隨手拿起一份文書看了起來。
沈青萱大氣不敢出,偷偷抬眼飛快地瞥了一眼。
這就是將軍府的大公子,她未來需要小心翼翼侍奉、並渴望能獲得其青眼的人。眉目俊朗,卻帶着一股疏離和不易接近的冷峻氣息。
她悄然退出了書房,手心一片溼濡。
第一步,她終於邁進來了。
但這凌雲軒,是青雲路,還是修羅場?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從今往後,她必須更加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