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在鄉間小路上緩緩前行,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鄭郎中坐在車尾,一手扶着藥箱,一手捻着山羊胡,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蕭逸的背影上。
"蕭相公這駕車的手藝倒是嫺熟。"鄭郎中捋着山羊胡開口。
"讓您老見笑了。"蕭逸稍稍放緩車速,"前些日子剛置辦的牛車,還在學着使喚。"
車輪碾過一處淺坑,鄭郎中借勢扶住車沿。
這個角度恰好能看見年輕人骨節分明的手指穩穩握着繮繩,衣袖下露出的小臂線條結實有力。
"聽說蕭相公是讀書人?"鄭郎中狀似隨意地問道。
"略通文墨罷了。"蕭逸回頭笑了笑,"如今倒是在跟村裏老把式學種地。"
鄭郎中眯起眼睛。這話說得謙虛,可他分明看見蕭家書房裏擺着幾冊書籍。
更難得的是,上次去時正撞見這後生在教那個叫趙菱兒的小娘子認字,耐心得很。
牛車轉過一片竹林,驚起幾只麻雀,鄭郎中望着撲棱棱飛遠的鳥雀,忽然嘆道:"我那孫女念慈,今年十七了。"
蕭逸握着繮繩的手紋絲不動,只是稍稍側耳表示在聽。
"這丫頭跟着我學了幾年藥理,尋常病症都能應付。"鄭郎中的聲音混在車輪聲中,"就是性子太倔,非要說什麼'若要嫁人,必得是能容她行醫的'。"
竹葉沙沙作響,蕭逸的聲音很平靜:"這是好事,如今這世道女子有一身本事,也能爲自己撐起一片天地。”
"蕭相公覺得,女子行醫可妥當?"鄭郎中眼中精光一閃。
蕭逸輕輕拽了下繮繩,目光悠遠地望着前方蜿蜒的土路:"鄭老,醫道本就不該有男女之別。我曾在古籍中讀到,上古時期醫祖扁鵲就說過,'醫者當以濟世爲懷,豈可以男女論高低'。"
他的聲音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清朗:"想想看,若是婦人生產時突發血崩,或是閨閣小姐身患隱疾,男醫不便近前診治,豈不是要白白斷送性命?"
車輪碾過一塊碎石,蕭逸順勢側身,目光真摯地看向鄭郎中:"再者說,醫者看的是病症,治的是人命。就像您教導鄭姑娘認藥,難道草藥還分公母不成?"
鄭郎中聽得入神,山羊胡都忘了捻。
"況且,"蕭逸繼續道,"女子行醫自有其優勢。她們心細如發,更能體察病患苦楚。就像鄭姑娘,我看她抓藥時連藥材的成色都要反復比對,這份認真勁兒,怕是許多男郎中都比不上。"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現代醫院裏那些女醫生護士的敬業身影,語氣不自覺地更加堅定:"要我說啊,這天下病症千千萬,能多一位良醫就是百姓之福。管他是男是女,能救人性命的,就是好大夫!"
鄭郎中聽完內心震動不已,再次肯定自己沒看錯人。
鄭郎中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驚得拉車的黃牛都抖了抖耳朵。
他不再多言,只是愜意地靠在藥箱上,望着遠處漸暗的天色哼起了小調。
車輪碾過最後一縷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
暮色漸沉時,鄭郎中坐在蕭家堂屋的太師椅上,三根手指穩穩搭在趙菱兒腕間。
油燈的光暈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影子,映得老郎中眉頭微蹙的神情格外專注。
"脈象平穩有力,比上月好了不少。"鄭郎中收回手,笑着捋了捋山羊胡,"看來蕭相公照顧得周到。"
趙菱兒抿嘴一笑,眼角餘光瞥向正在斟茶的蕭逸:"相公總說我太瘦,這些日子變着法子給我燉湯補身子。"
見鄭郎中沒有提起趙菱兒懷孕的事,蕭逸端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頓,隨機想到,趙菱兒剛懷上,自己是系統提醒才知道,估計脈象還顯現不出來。
蕭逸無奈扶額苦笑,暗道“自己也真是!高興的糊塗了。”
"鄭郎中辛苦跑一趟了,現在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蕭逸遞上診金。
鄭郎中接過診金時欣慰的笑道“好好,那老夫就不客氣了。”
目光在蕭逸臉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笑道:"蕭相公這般體貼,尊夫人好福氣啊。"
“您老說笑了。”蕭逸謙虛道。
到了桃花村村口鄭郎中便不讓蕭逸送了,蕭逸也趁着夜色回到了家中。
桃花村鄭郎中家中。
鄭念慈正借着月光晾曬藥草,忽見祖父蹣跚歸來,急忙接過他肩頭的藥箱:"阿爺腿腳不便,怎的耽擱到這般時辰?"
"蕭家後生心細啊。"鄭郎中故意將藥箱裏用油紙包着的桂花糕露出來,"怕我走夜路摔着,駕着新車送我。喏,這是趙娘子非要塞給我的。"
"趙娘子?"鄭念慈手指一顫,藥草簌簌落在竹匾裏。
鄭郎中一見自家孫女這個反應哪裏還不明白,一時間喜憂參半,喜的是孫女對蕭逸也有意思,憂的是怕孫女接受不了蕭逸已娶妻的事實。
"丫頭啊..."鄭郎中忽然壓低聲音,"你覺得蕭相公這人如何?"
桂花糕"咚"地掉在地上,鄭念慈慌忙彎腰去撿,發絲垂落遮住泛紅的臉頰:"阿爺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油燈"噼啪"爆了個燈花。鄭郎中輕嘆一聲,拉着孫女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你今年十七了,阿爺這把年紀..."
"您別說了!"鄭念慈猛地抬頭,眼眶發紅,"我哪兒也不去,就守着阿爺,您一定會長命百歲!"
鄭郎中搖搖頭:"蕭家後生心善,那趙氏娘子也是個溫和性子。阿爺觀察許久,若你..."
"他已經娶妻了?"鄭念慈聲音發顫,雖然有猜測,但是真的聽到還是有些難過。
月光下,鄭郎中的白發顯得格外蒼老:"這世道,好人家難尋,阿爺只盼着..."
鄭念慈猛地起身沖進屋裏,"砰"地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