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瞳那句“就這麼定了!”帶着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在咖啡館略顯嘈雜的背景音裏顯得格外清晰。陳默看着她那雙燃燒着好奇與決心的灼灼眼眸,再想到她那本厚厚的調查筆記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口述記錄,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落水村這種地方,一個熟悉當地禁忌和傳說的向導,價值無可估量。
“好!”陳默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歡迎加入,蘇記者。但事先聲明,這次行動極其危險,一切行動必須聽指揮,不能擅自行動,尤其是……爲了你的‘新聞素材’。”他特意加重了最後幾個字。
蘇瞳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伸手用力握了握陳默的手,臉上露出一個混合着興奮和狡黠的笑容:“放心,陳隊長!我蘇瞳最識大體了!保命第一,真相第二!” 她隨即又補充道,“不過,獨家報道權得歸我!”
陳默無奈地搖搖頭,暫時沒心思跟她扯這個。他看了一眼時間,上午九點。距離周衍給出的24小時期限,還有不到14個小時。
“我們得盡快聯系周衍,敲定行程和裝備。還有一個人,雷剛,我的老戰友,他也會去。”陳默簡單介紹了一下雷剛的情況。
“特種兵?酷!”蘇瞳吹了聲口哨,顯然對團隊配置很滿意,“那還等什麼?現在就打給那位周老板?”
陳默拿出周衍那張材質特殊的黑色名片,上面蝕刻的電話號碼透着冰冷的質感。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撥號鍵。電話幾乎是秒通。
“陳默先生。”周衍那低沉、醇厚、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從聽筒傳來,仿佛早已預料到他會打來,“看來,你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周先生,”陳默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和我的兩位同伴決定接受委托。我們需要立刻敲定行程、裝備和進入落水村的具體方案。還有,秦教授最後失聯的具體位置信息。”
“效率很高。”周衍的聲音裏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贊許,“地點稍後發給你。行程和裝備無需你費心,我已經安排妥當。你們需要做的,就是帶上那份古籍,於今天下午三點整,準時抵達城西‘天穹’私人航空俱樂部的3號停機坪。飛機會送你們到最近的集結點。至於你的同伴……”他頓了頓,“除了你提到的退伍軍人,還有一位《華夏奇聞》的蘇瞳記者?很好,她的民俗知識會很有幫助。”
陳默心中猛地一凜!蘇瞳的名字,周衍竟然也知道了!而且如此迅速!他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仿佛都在對方的注視之下。這種感覺,比落水村的傳說更讓人心底發寒。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蘇瞳,蘇瞳也正看着他,大眼睛裏閃爍着警惕的光芒,顯然也聽到了周衍的話。
“另外,”周衍的聲音繼續傳來,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爲了確保行動的順利進行和必要的醫療保障,我會指派兩名專業人員加入你們的團隊。他們會和你們在停機坪會合。希望你們能……精誠合作。”
指派人員?監控!陳默瞬間明白了周衍的用意。這不僅僅是幫助,更是控制!他攥緊了拳頭,但形勢比人強,他只能強壓下心中的不滿:“明白了,三點,天穹俱樂部3號停機坪。”
“很好。期待你們的成果。”周衍說完,幹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他派人監視我們?”蘇瞳立刻湊過來,壓低聲音,臉上寫滿了不爽,“還知道我的名字?這老家夥手眼通天啊!”
“意料之中。”陳默臉色陰沉,“他這種人,不可能完全信任我們。那兩個人,恐怕就是他的眼睛和耳朵。我們得小心應對。”他迅速將情況通過短信告知了雷剛。
下午兩點五十分,城西“天穹”私人航空俱樂部。
這裏遠離市區喧囂,開闊的停機坪上停着幾架造型流暢的私人飛機。三號停機坪旁,一架銀灰色的中型商務飛機引擎已經啓動,發出低沉的轟鳴。
陳默、雷剛和蘇瞳三人準時抵達。雷剛換上了一身深灰色的耐磨沖鋒衣褲,背着那個鼓鼓囊囊的軍用背包,腰間似乎比之前更鼓脹了一些,眼神銳利地掃視着四周,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擊的獵豹。蘇瞳依舊是她那身民族風打扮,背着標志性的大帆布包,手裏還多了一個小巧的便攜攝像機,好奇地四處張望拍攝。陳默則背着一個普通的雙肩背包,裏面裝着那本用特殊鉛盒封好的古籍,以及導師的研究筆記。
“就是那架?”雷剛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架銀灰色飛機。機艙門開着,舷梯已經放下。
“應該是。”陳默話音剛落,就看見舷梯下站着兩個人,正朝他們這邊看來。
其中一人,是個年輕女子。她身量高挑,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卡其色工裝褲和同色系的立領夾克,襯得身形挺拔利落。一頭烏黑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張極爲清冷精致的面孔。她的皮膚很白,近乎透明,嘴唇是淡淡的櫻花色,抿成一條幾乎沒有弧度的直線。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瞳孔是極深的琥珀色,眼神冷靜得如同冰封的湖面,不帶一絲溫度,正平靜地、帶着審視意味地打量着走來的三人。她身邊放着一個印有醒目紅色十字標記的銀色專業級醫療箱和一個同樣看起來非常堅固的黑色工具箱。整個人站在那裏,像一尊沒有情緒的、精密的人形儀器。
另一人,則與她形成鮮明對比。是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大男孩,頂着一頭亂糟糟的、似乎很久沒打理過的卷發,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不大,此刻正閃爍着緊張和好奇的光芒。他穿着一件印着復雜電路板圖案的寬大黑色T恤,外面套了件鼓鼓囊囊、口袋繁多的多功能馬甲,下身是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髒兮兮的運動鞋。他身邊堆放的行李更是奇特:一個巨大的、塞得變形的黑色雙肩電腦包,一個裝着折疊無人機和不明電子元件的硬殼箱,還有一個小型工具箱,裏面露出電烙鐵和數據線的影子。他正有些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看到陳默他們走近,立刻擠出一個帶着討好意味的、略顯僵硬的笑容。
看到陳默三人走近,那清冷女子向前一步,聲音和她的人一樣,平靜、清晰,不帶任何情緒起伏,如同播報儀器讀數:“陳默先生?我是林薇,周先生指派隨隊的法醫及醫療顧問。”她的目光掃過雷剛和蘇瞳,沒有任何停留,仿佛只是確認了兩個物件。
“啊!你們好你們好!”那個大男孩趕緊跟上,有些手忙腳亂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鏡,語速飛快,“我叫阿哲!負責通訊、電子設備支持、無人機偵察還有……呃,破解一些可能需要技術的小玩意兒!周先生讓我來的!”他說話時眼神飄忽,不太敢直視雷剛那銳利的目光,似乎有些畏懼。
陳默的目光在林薇那張毫無表情的精致面孔和阿哲那寫滿“技術宅”和“緊張”的臉上來回掃視。周衍的“眼睛”和“耳朵”……還真是風格迥異。一個冷得像冰,一個慌得像兔子。
“陳默。”陳默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和雷剛、蘇瞳。
雷剛只是冷冷地“嗯”了一聲,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林薇身上刮過,尤其在她腰間一個不起眼的、略鼓的小包上停留了一瞬,最後落在她腳邊那個碩大的醫療箱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對這種“指派”人員,天然帶着不信任。
蘇瞳則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兩人,尤其是阿哲那堆奇特的裝備,眼睛放光:“哇哦!無人機?電子破解?酷!小弟弟,你這身行頭可以啊!” 她自來熟地拍了拍阿哲的肩膀,嚇得阿哲一個哆嗦,差點把眼鏡甩出去。
“東西都齊了?可以登機了。”林薇仿佛沒看到這些互動,只是平靜地陳述道,彎腰提起了她的醫療箱和工具箱,動作幹練精準,毫不費力。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飛行員制服的男人從舷梯上快步走下來,手裏拿着一個密封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金屬文件箱。他徑直走到陳默面前,將箱子遞上:“陳先生,這是周先生吩咐,在出發前務必交給您的東西。他說,這是關於落水村的‘最新情報’。”
最新情報?陳默心中一凜,接過箱子。入手沉甸甸的,帶着金屬的冰涼感。
飛行員敬了個禮,轉身返回駕駛艙。
所有人都看向陳默手中的箱子。雷剛眼神銳利,蘇瞳滿是好奇,阿哲伸長脖子,連林薇那冰封般的目光也投注過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陳默深吸一口氣,在衆人注視下,按動箱側的卡扣。
“咔噠。”
箱蓋彈開。
裏面沒有文件,沒有地圖。
只有一塊被透明證物袋封存着的、巴掌大小的東西。
那東西呈扭曲撕裂狀,邊緣不規則,材質似乎是……某種堅韌的、浸透了暗褐色污漬的帆布!污漬已經幹涸發黑,呈現出噴濺和抓撓的痕跡。在帆布碎片上,清晰可見一個被撕裂了一半的、用白色油漆噴繪的標識——燕京大學考古隊的隊徽!
帆布碎片旁邊,還放着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
陳默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顫抖着手拿起紙條展開。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冰冷無情的字:
“秦嶽教授遺物。於落水村‘鎖龍灘’下遊淤泥中發現。祝探索順利。——周衍”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整個停機坪。連發動機的轟鳴聲似乎都變得遙遠了。
導師的……遺物?鎖龍灘?下遊淤泥?
周衍用這種方式,冷酷地宣告了秦嶽教授極大概率已經罹難的事實,同時也像一記無聲的警告,昭示着落水村的凶險和他們即將踏上的是一條怎樣的不歸路。
蘇瞳倒抽一口冷氣,捂住了嘴。阿哲臉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說不出話。連林薇那萬年不變的冰封表情,似乎也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雷剛猛地踏前一步,盯着箱子裏的帆布碎片,眼神變得如同淬火的寒鐵,一股壓抑的、如同火山即將噴發般的凶悍氣息從他身上彌漫開來。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節發出咯咯的爆響。
陳默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導師的音容笑貌和這塊染血的帆布碎片在腦海中激烈沖撞。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讓悲憤的怒吼沖口而出。他猛地合上金屬箱蓋,發出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隊友——悲憤的雷剛、驚駭的蘇瞳、驚恐的阿哲、依舊冷靜卻眼神微動的林薇。最終,他的目光落在眼前這架即將載着他們飛向未知深淵的銀灰色飛機上。
“登機!”陳默的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