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廓的皮膚傳來微涼,陳硯聲肩背的線條有一瞬的僵直。
不合時宜的鈴聲像針,刺破了房間裏新生帶來的短暫寧和。
電話那頭是蘇望舒。月姐。
這女人找他,通常只意味兩件事:錢晚到賬了,或者他玩脫了要來頓罵。
主動因正事來電,概率比街頭詭異突然改吃素還低。
陳硯聲把所有雜念壓進心底最底層,思維運轉起來。
S市能讓她親自打來,絕不會是鄰裏糾紛或者找貓找狗。他腮幫子微微繃緊,等待對面的聲音。
“急事,先走!”陳硯聲朝屋內的林礫和姜烙打了個手勢,聲音低而急。
不等回應,他已轉身,手機仍緊貼着耳,另一只手已推開房門。
走廊空曠,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已沉晦如夜,暴雨猛烈砸在玻璃上,發出連綿不絕的譁啦巨響,幾乎要蓋過一切聲響。
他快步走着。
電話那頭,蘇望舒的聲音傳來。
“小陳,有個委托,地點在城東幸福小區。前後折了三批人,兩個民間小隊和一個掛着官方背景的顧問。”
陳硯聲的眉頭緊皺。折了三批人?他拇指用力地、反復地按着電梯下行鍵。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冰冷的白光映出他沒什麼表情的臉。
他跨入電梯廂體。電梯門合攏的刹那,耳邊的聲音陡然夾雜起刺耳的電流雜音。
“……信號…滋……小陳…你那邊……”蘇望舒的聲音被切割得支離破碎。
“喂?月姐?說清楚點!”陳硯聲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手指指節攥得發白。回應他的只有一片忙音。
“KAO。”他低罵一聲,後槽牙咬緊。折了三批人?民間小隊,官方顧問……
什麼東西能這麼凶?連一點像樣的情報都沒流出來?
電梯輕微一頓,門向兩側滑開。
手機信號格重新跳滿,蘇望舒的聲音幾乎是瞬間擠了進來,透着凝重,甚至壓過了窗外仍未停歇的暴雨聲。
“——剛才說到哪了?總之,這個案子現在已經不是普通的委托了。”她頓了頓。
每個字都落得極重,“上面下令,X局接手了。”
陳硯聲正快步走向事務所辦公室門的腳步猛地釘死在原地。
X局。
龍國特殊現象管理與戰略應對局。
直屬中央,權限通天,專門處理那些足以讓普通星階者隊伍全軍覆沒的重大異常事件。
他們是最後一道防線,也是最高級別的清道夫。
他們出現,只意味一件事:事情已經徹底失控,達到了最高災害等級。
他伸向口袋掏鑰匙的動作完全僵住,指尖隔着布料觸碰到冰冷的金屬,卻無法再移動分毫。
一股冰冷的戰栗感順着他的脊椎急速爬升。
電話那頭,蘇望舒的聲音繼續傳來,帶着一種冷肅。
“聽明白了嗎?小陳。這件事的層級,已經高到連我們都只是執行者了。沒有選擇,沒有餘地。”
鑰匙串叮當亂響,好幾次才對鎖孔。
陳硯聲幾乎是撞開門,肩胛骨重重砸在門板上。
電話那頭,蘇望舒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
“X局認爲,事有蹊蹺。他們願意再給S市一次機會。或者說,他們希望能有人沖在前面……”
“委托,是我從S市高層手裏搶過來的。用了一些……過去的交情,和不小的代價。”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窗外暴雨聲震耳欲聾,卻蓋不住他胸腔裏擂鼓般的心跳。
“爲什麼?”他問,聲音幹澀得自己都陌生。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然後,他聽見月姐輕輕吸了一口氣。
“因爲龍國有資格、有實力、有可能找到你妹妹,只有X局。”
“妹妹”兩個字像一顆燒紅的子彈,戳進陳硯聲的太陽穴。
他眼前猛地一黑,所有支撐身體的力氣瞬間被抽空,沿着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下去,最終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手機從驟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砸在腿邊,聽筒裏傳來蘇望舒急促的“喂?小陳?!”
但他什麼也聽不見了。
耳朵裏只有血液奔流的嗡鳴和窗外暴雨無止境的沖刷聲。
心髒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擠壓出混雜着劇痛、難以置信和一絲微弱到幾乎不敢觸碰的希望的酸澀感。
電話兩頭,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雨聲和兩人沉重壓抑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陳硯聲幾乎停止運轉的思維才重新開始艱澀地轉動。
他緩緩吸進一口帶着灰塵和潮溼空氣味道的氣,肺葉刺痛。
電話那頭,蘇望舒似乎一直在沉默地等待,此刻才再次開口。
她的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利落,卻裹着一層不容錯辨。
“相關資料,我已經派人加密送過去了。最快三十分鍾後到你桌上。看完,消化掉。然後告訴我你的決定。”
陳硯聲伸出微微發顫的手,撿起地上的手機,指尖冰涼。
他把它貼回耳邊,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最終只擠出三個沙啞的音節。
“謝謝了。”
通話結束的忙音響起。
他沒有動,目光投向窗外被暴雨徹底模糊的城市輪廓,灰蒙蒙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他就那樣坐在地上,背靠着門,像一尊被遺棄在雨夜裏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