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燃緊緊握着妹妹的手,她的手指輕輕顫了一下,像是在夢裏想要抓住什麼。他沒有鬆手,反而攥得更緊,指節都泛白了。剛才那一聲“哥”,輕得像風吹過草尖,可他知道,那不是做夢。
屋裏的油燈早就滅了,只剩下一縷黑煙從燈芯上飄出來。窗外透進來的光灰蒙蒙的,照在草席邊上。他低頭一看,心猛地一沉——一滴暗金色的血正從妹妹牧澄的鼻子裏流下來,順着臉頰滑到脖子,在粗糙的布料上暈開一道彎彎曲曲的痕跡。
這血……不對勁。
它沒有散開,反而像有生命一樣,在草席上慢慢爬行,勾出一個又一個奇怪的筆畫。牧燃盯着那些線條,心跳突然停了一拍——這個圖案他見過!就在礦洞裏踩碎的那塊灰石上,神諭響起時浮現的符文,一模一樣!
他立刻撕下袖口的布條,死死按住妹妹的鼻子。血暫時止住了,可就在這時,空中幾滴懸浮的血珠忽然不動了,接着自己拉長、連接,補上了符文的最後一筆。
屋裏安靜得可怕,連灰燼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就在最後一筆完成的瞬間,牧燃左眼猛地一燙,好像有人把燒紅的鐵絲插進了眼睛。灰色的紋路從瞳孔中心炸開,順着血管迅速蔓延到眼皮外,快得嚇人。他伸手去摸,發現脖子也開始發燙,皮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遊走,沿着血脈一路往下。
他咬牙撐住牆,硬是沒倒下。
這不是第一次灰化發作,但這次不一樣。以前是疼,像割肉;可現在,更像是身體被什麼東西推着走,仿佛體內多了另一個意識,正在和他搶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他猛地看向妹妹的臉。
她閉着眼,呼吸很弱,但眉心處忽然閃過一道極淡的金線,轉瞬即逝。
他趕緊探她的脈搏,跳得亂七八糟,快得不像正常人。他想起那個攤主的話:“千萬別讓她說出夢裏的內容。”可她什麼都沒說啊,只是睡着,只是流血,就已經讓神諭重現了。
那……這個夢,是誰給她的?
他還來不及多想,右臂的老傷突然抽搐起來,整條手臂像被人狠狠擰了一圈。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手掌死死撐住地面才穩住身子。就在這時,他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地上那些原本靜止的灰燼,竟然開始微微震動,像是被什麼力量牽引着。
他盯着那堆灰,慢慢抬起左手,把剩下的灰燼捧在掌心。剛離開地面,灰粒就扭曲成一條細線,直直指向妹妹的心口。
不是錯覺。
他們的星脈在互相吸引,而且越來越強。
不能再拖了。
牧燃咬破舌尖,一口混着灰渣的血噴向空中。血霧散開的一刹那,屋裏的空氣“嗡”地一震,地上那幅血畫的符文邊緣開始裂開,像被看不見的手撕碎。金線斷裂,血跡迅速變暗,失去了光澤。
牧澄的身體輕輕抖了一下,鼻血終於止住了。
他喘着氣,從懷裏掏出那塊灰石碎片,貼在她胸口。石頭還帶着銅牌的餘溫,剛碰到皮膚,就發出一聲極輕的鳴響。妹妹眉心的金痕緩緩消失,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
牧燃靠在牆上,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他抬頭看天,烏雲壓得很低,遠處雲底似乎閃過一絲紅光,一閃而過。
他以爲是眼花。
直到門外傳來一聲驚叫:
“瘋了!那個瘋子把整片灰林燒了!”
聲音由遠及近,滿是恐懼。緊接着是雜亂的腳步聲,有人摔倒在巷口,咳了兩聲又爬起來。
“火不是從外面燒起來的……是從樹根裏冒出來的!灰林自己燒了!整片林子,連灰帶土,全飛起來了!”
牧燃猛地站起,沖過去拉開門板。
風撲面而來,帶着一股焦味,不是木頭燒的味道,更像是骨頭被高溫碾碎後的腥氣。他眯眼看向灰林方向,那邊的天空已經變成暗紅色,火焰不跳動,而是穩穩地懸在那裏,像一塊燒透的鐵皮蓋住了半邊天。
他的左眼還在疼,灰紋沒退,反而在眼球上圍成一圈環狀印記,像某種符號正在成型。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的老傷裂開一道小縫,一粒灰渣從肉裏擠出來,掉在地上。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輕微的動靜。
他回頭,只見牧澄仍躺在草席上,還沒醒。可她的手指不知什麼時候抬了起來,指尖沾着幹涸的血,在空中緩緩劃動,像是在重復剛才那個符文的軌跡。
他沖過去一把按住她的手。
她沒醒,嘴唇卻微微動了動,吐出兩個字:
“……焚天。”
聲音很輕,卻像錘子砸進他腦子裏。
他忽然想起礦洞裂縫下,灰石碎裂時傳來的低語——“淵闕之子,當焚天”。
一樣的詞。
一樣的調子。
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是從妹妹嘴裏說出來的。
他看着她蒼白的小臉,心跳如鼓。剛才的共鳴不是結束,而是開始。灰林的大火不是人爲點燃的,而是他們血脈共振時釋放出的東西,順着地脈傳出去,喚醒了埋在地底的某種存在。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他明白,如果再來一次,恐怕就不只是燒掉一片林子那麼簡單了。
他抓起外袍裹住妹妹,背了起來。動作剛做完,左耳突然一陣刺痛,像是針扎進去。視線邊緣,灰林方向的火光猛地一跳,腳下的地面也跟着輕輕震了一下。
不是地震。
是回應。
他站在門口,背着昏睡的妹妹,望着遠方那片詭異的赤焰。手裏還緊緊攥着那塊灰石碎片,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巷子盡頭,一個拾灰者倒在地上,半邊身子焦黑,手裏捏着一張燒掉半角的紙,上面用炭筆寫着幾個字:“救我”。
牧燃看了一眼,沒有過去。
他知道,這張紙不會是最後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