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爲深沉。霍嶼站在公寓客廳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燈火在他腳下蜿蜒,如同一條條沉默流淌的光之河,卻照不亮他心頭的濃重陰霾。
內鬼的存在,像一根淬毒的尖刺,扎在信任的基石上,讓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刺痛。他不能相信任何人,除了此刻正在客房裏沉睡的、那個同樣身處漩渦中心的許知言,以及遠在技術堡壘中、與他有師徒之誼且背景清白的陳思瑤。
他利用陳思瑤緊急搭建的、完全獨立於市局系統之外的加密通訊頻道,如同一個孤舟上的船長,在暴風雨中重新繪制着航向。
“馬翔,”霍嶼的聲音透過加密耳機,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內部排查繼續,但方向改變。重點放在行動前兩小時內,所有離開過辦公區、尤其是接近過通訊機房或聲稱進行設備維護的人員。不要詢問,只觀察記錄他們的行動軌跡和時間點。有任何異常,單獨向我匯報。”
“明白,頭兒。”馬翔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火和決心,他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思瑤,”霍嶼轉向另一個頻道,“對秦風社會關系的挖掘不能停,但要換一種方式。放棄官方渠道查詢,利用民間信息庫和非公開的藝術圈檔案,重點查他輟學後的經歷,尤其是他是否接觸過建築、舞台設計或者大型活動策劃領域。我要知道他對‘舞台’的理解可能源自哪裏。”
“收到。另外,霍隊,我模擬了那個監聽程序的觸發條件,發現它對‘海城大劇院’、‘藝術中心’、‘文化廣場’這類詞匯也有微弱反應閾值,雖然不如‘紅星’等詞強烈。”陳思瑤匯報了一個意外的發現。
劇院?藝術中心?
霍嶼眼神一凝。這提供了“舞台”地點的另一種可能性!相比起廢棄工廠,這些地方更公開,也更符合秦風那種扭曲的、想要“展示”其“作品”的欲望。
“納入重點排查範圍,但同樣,使用非官方渠道,信息控制在最小範圍。”
結束通訊,霍嶼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他仿佛在下一盤盲棋,對手不僅隱藏在暗處,還可能就站在他身後,窺視着他的每一步落子。他必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謹慎,更加多疑。
天色微亮時,許知言醒了。他走出客房,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比昨天多了一絲奇異的清明。那場劇烈的記憶閃回,雖然痛苦,卻仿佛沖開了某些淤塞的河道。
“霍嶼,”許知言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走到霍嶼身邊,看着窗外漸亮的天色,“我昨晚……又夢到了一些片段。”
霍嶼立刻轉身,專注地看向他:“關於什麼?”
“還是那個地下庫房……冷藍色的光……但這次,我好像……聽到了除了張叔和那個神秘人之外的……第四個聲音。”許知言的眉頭緊緊皺起,努力捕捉着夢中模糊的細節,“一個男人的聲音……很沉穩……好像在……下達指令?他說……‘確保東西到手,必要時……清除障礙’……”
第四個聲音!下達指令!清除障礙!
霍嶼的心髒猛地收縮!這意味著三年前的美術館案,可能不止秦風一個執行者!背後還有指揮者!而“清除障礙”——這是否直接指向了張海峰師父的殉職?!
“聲音有什麼特征?能想起任何詞語嗎?”霍嶼追問,聲音不由自主地繃緊。
許知言痛苦地搖頭:“聽不清……很模糊……像隔着水……但那個‘清除障礙’……很清楚……”他抬起頭,眼中充滿了血絲和一種豁出去的決然,“霍嶼,我覺得……那樣‘東西’,可能真的在我這裏。”
霍嶼瞳孔微縮:“在你這裏?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許知言用力揉着太陽穴,“只是一種感覺……從昨天想起那些片段後就有的感覺。那樣東西……可能不是一件具體的文物,而是……信息?某種……記錄?它可能以某種形式……被我藏起來了,或者……就在我的那些記錄裏,只是我自己都忘了……”
這個推測與霍嶼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秦風如此執着於許知言,不僅僅是因爲他是目擊者,更因爲他可能是關鍵信息的載體!
“你的筆記!那些錄音!”霍嶼立刻意識到,“秦風篡改你的記錄,可能不僅僅是爲了陷害,更是爲了尋找那樣‘東西’的線索!或者,是爲了防止你無意中記錄下什麼!”
兩人立刻行動起來,將許知言從公寓帶來的那些備份的筆記掃描件和錄音文件,再次攤開在客廳的茶幾和電腦上。但這一次,他們不再僅僅是查看內容,而是開始用一種全新的視角去審視——尋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異常的、不屬於許知言日常記錄模式的信息。
霍嶼利用他“記憶宮殿”的能力,將許知言記錄中所有與三年前美術館案相關的提及、所有他感到困惑或無法解釋的“記憶空白”點、所有筆記筆跡或錄音背景音的微小異常,都提取出來,進行交叉比對。
時間在高度緊張的排查中飛速流逝。
突然,許知言指着電腦屏幕上的一段音頻波形圖,那是很久以前一次他因爲頭痛欲裂,錄音筆忘記關閉,記錄下的一段長達數小時的、 大部分是環境噪音和模糊夢囈的音頻。
“這裏……背景裏……好像有……持續的低頻震動聲?”許知言調整着音頻的濾波參數,試圖剝離出那些無意義的雜音。
霍嶼湊過來,仔細分辨。在許知言壓抑的呼吸和模糊囈語之下,確實有一種極其微弱、但非常有規律的“嗡……”聲,持續了將近十分鍾。
“這種聲音……像是……大型空調外機?或者……某種機器的待機運行聲?”霍嶼皺眉。
“不……感覺更低沉……更穩定……”許知言閉上眼睛,努力回憶着伴隨這種聲音的感覺,“像是……在地鐵隧道旁邊?或者……大型建築的通風管道附近?”
地下空間!大型設施!
這個線索,與陳思瑤發現的監聽程序對“劇院”、“藝術中心”等詞匯的反應,隱隱形成了呼應!
就在這時,霍嶼的加密手機再次震動,是馬翔。
“頭兒,”馬翔的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絲發現獵物的興奮,“有發現了!行動前兩小時,只有一個人聲稱去通訊機房進行過‘例行數據備份’,並且停留了超過二十分鍾,遠超過正常備份所需時間。是……技術隊副隊長,劉明!”
劉明?!那個平時沉默寡言、技術扎實、曾多次參與重大案件技術支持的老隊員?霍嶼的心猛地一沉。竟然是他?
“確定嗎?有沒有其他人證或監控?”
“機房內部的監控那段時間‘恰好’在檢修維護。但走廊監控拍到他進去和出來的時間,中間間隔二十二分鍾。而且,我側面了解過,那天的例行備份任務,本來不是安排給他的,是他主動跟當班人員換的班。”
動機、時間、行爲異常……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了劉明!
霍嶼眼中寒光閃爍。他強迫自己冷靜,現在還不是收網的時候。劉明只是一個執行者,他的背後是否還有更高層級的人?他泄密給秦風的動機是什麼?是爲了錢?還是……有其他更深的牽扯?
“馬翔,聽着,”霍嶼的聲音冷得像冰,“不要動他,嚴密監視,記錄他的一切通訊和接觸人員。我要知道他背後還有誰!”
“明白!”
掛斷電話,霍嶼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升起。內鬼的身份浮出水面,卻讓局勢變得更加詭譎。劉明在技術隊多年,能接觸到的核心機密遠超常人。他的背叛,造成的破壞可能是災難性的。
他看向依舊在電腦前專注分析音頻的許知言,看着他那瘦削而倔強的背影。現在,他唯一能完全信任的,竟然只剩下這個記憶支離破碎的男人。
“許知言,”霍嶼走到他身邊,聲音低沉而鄭重,“我們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內鬼已經找到,但秦風和他背後的人,很可能已經知道了我們新的調查方向。我們必須更快。”
許知言抬起頭,眼中閃爍着與身體狀況不符的銳利光芒:“我知道。我會盡力。”他指了指電腦屏幕,“這種低頻聲音……我好像……在張叔帶我去參觀一個剛落成不久的大型公共建築的地下設施時……聽到過類似的感覺……”
公共建築?地下設施?
霍嶼的腦海中,所有線索終於匯聚成一個清晰的焦點!
監聽程序的關鍵詞反應(劇院、藝術中心)、許知言記憶中的低頻噪音(大型地下空間)、秦風對“舞台”的執念、三年前未找到的“關鍵信息”……
一個地點名稱,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
海城市新落成的,集大劇院、音樂廳、展覽中心於一體的,結構復雜、擁有龐大地下停車庫和附屬設施的——海城文化中心!
那裏,足以容納秦風所謂的“最終舞台”!那裏,也完全符合許知言記憶中那種大型公共建築地下空間的特征!
“文化中心……”霍嶼喃喃自語,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和冰冷,“他的舞台,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