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文化中心,這座耗資巨大、設計前衛的綜合性藝術建築,如同一個巨大的白色貝殼,靜臥在城市的核心地帶,象征着這座城市的藝術野心與繁榮。白天,這裏人流如織,充斥着欣賞藝術的市民和遊客的歡聲笑語。然而,當夜幕降臨,尤其是在這個山雨欲來的夜晚,它那龐大的、棱角分明的輪廓,在稀疏的燈火映照下,卻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沉默與深邃。
霍嶼沒有調動大隊人馬。在確認內鬼劉明,並且無法確定其背後是否還有更高層級黑手的情況下,大規模的行動無異於直接給秦風報信。他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孤注一擲的決定——只帶着許知言,以及絕對可信的馬翔和另外兩名由他親自挑選、背景幹淨且家屬不在本地的老刑警,組成一個五人尖兵小組,潛入文化中心。
他們利用陳思瑤僞造的“夜間消防系統壓力檢測”工作憑證,在晚上十點,文化中心閉館後,從一處相對偏僻的貨運通道進入了這座龐大的建築內部。
空曠、寂靜的文化中心內部,與白天的喧囂判若兩地。高聳的中庭穹頂吞噬了腳步聲,只有應急指示燈散發着幽綠色的微光,勾勒出冷硬的建築線條,仿佛一頭沉睡巨獸的胸腔。
“根據建築圖紙,地下空間主要分爲三層:B1是停車場和設備間,B2是更深的停車場和部分倉儲,B3是核心設備層,包括大型空調機組、主配電室和備用發電機。”霍嶼壓低聲音,通過骨傳導耳機向小組通報情況,“秦風如果要把這裏作爲‘舞台’,B3的可能性最大,那裏空間巨大,結構復雜,噪音和震動也能掩蓋他的活動。”
小組如同暗夜中的狸貓,悄無聲息地沿着消防樓梯向下移動。越往下,空氣越發沉悶,那股許知言記憶中描述的、混合着灰塵、機油和隱約化學試劑的味道,也漸漸濃鬱起來。
進入B3層,環境驟然變得復雜。粗大的通風管道像巨蟒般在頭頂縱橫交錯,巨大的混凝土承重柱林立,分割出無數陰暗的角落。遠處傳來大型機器低沉的、持續的嗡鳴聲——正是許知言在錄音中捕捉到的那種低頻震動!
“分散搜索,保持通訊,注意安全,發現任何異常立刻報告,不要擅自行動。”霍嶼下令,小組四人呈扇形散開,借助強光手電,謹慎地探查着這片迷宮般的地下空間。
許知言緊跟在霍嶼身邊,他的呼吸因爲緊張和地下空氣的污濁而有些急促。手電光柱掃過冰冷的水泥地面、布滿油污的機器外殼和鏽蝕的管道,每一個陰影都仿佛潛藏着未知的危險。這裏的環境,與他記憶中那個混亂、充滿煙霧和冷藍色光束的地下庫房,有着某種令人心悸的相似性,不斷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經。
“霍嶼……”許知言的聲音帶着微不可查的顫抖,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向遠處嗡鳴聲傳來的方向,“那個聲音……感覺更近了……而且……好像還有……別的雜音……很輕……像是……金屬摩擦?或者……某種電子設備的滴答聲?”
霍嶼立刻示意小組朝那個方向靠攏。隨着他們深入B3層的核心區域,那種低頻嗡鳴聲越來越大,幾乎掩蓋了其他一切聲音。但許知言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夾雜在其中的、極其細微的、不和諧的雜音。
繞過一組龐大的空調機組,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在B3層一個相對獨立、被幾台廢棄舊設備隔開的角落裏,赫然出現了一個與周圍工業環境格格不入的“舞台”!
幾盞發出幽冷藍色光暈的專業照明燈被巧妙地架設在管道和設備上,將這片區域照亮。地面上,用白色的粉末(很可能是秦風自制的礦物粉)勾勒着一個巨大而復雜的圖案,其核心結構與他在巢穴中繪制的那個“聚焦陣法”如出一轍,但更加精細,規模也更大。
圖案的中心,並非空無一物。那裏擺放着一個簡易的、由幾個工具箱疊成的“祭壇”。祭壇上,覆蓋着那塊熟悉的暗紅色金紋絨布。而絨布之上,供奉着的,正是那三件失竊的國寶——殘破的青銅器、華麗的迦樓羅金翅鳥紋錦、溫潤卻沾血的谷紋青玉璧!
它們如同被獻祭的羔羊,在冷藍色的光線下,散發着詭異而神聖的光芒。
而在祭壇的正前方,放置着一把孤零零的、看起來像是從劇場後台搬來的木質靠背椅。椅子上方,懸掛着一個用細線吊着的、小巧的老式機械鬧鍾,秒針發出清晰的、令人心悸的“滴答、滴答”聲——正是許知言聽到的雜音之一!
整個布置,充滿了秦風那種扭曲的儀式感和對細節的偏執。這裏,就是他選擇的“最終舞台”!
但是,秦風本人,卻不見蹤影。
“搜索周邊!注意陷阱!”霍嶼立刻下令,同時將許知言護在身後,目光銳利地掃視着每一個陰影角落。
馬翔和另外兩名隊員迅速散開,仔細檢查着祭壇周圍、設備背後和管道上方。
“頭兒!這裏!”一名隊員在祭壇側面一個不起眼的配電箱旁低呼。霍嶼和許知言立刻趕過去。
只見那個打開的配電箱內壁上,用紅色的、像是唇膏或者特殊顏料,寫着一行歪歪扭扭、卻充滿挑釁意味的字:
“觀衆已就位,演員請登場。最後一道光,照亮遺忘之箱。”
字的下面,貼着一張小小的、有些年頭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輕許多的許知言和張海峰,正是在書房相框裏的那一張!但照片被從中間撕開,又粗糙地粘合起來,許知言的笑容部分,被用紅筆打上了一個巨大的、猙獰的叉!
“混蛋!”馬翔咬牙切齒地罵道。
霍嶼的臉色陰沉得可怕。秦風不僅知道他們會來,還在等他們!他把這裏布置成了一個陷阱,一個針對許知言的、充滿惡意的心理刑場!
“最後一道光……照亮遺忘之箱……”許知言喃喃地重復着這句話,身體因爲憤怒和恐懼而微微發抖。遺忘之箱……指的是他的記憶嗎?還是……另有所指?
就在這時,許知言的目光,被祭壇上那塊迦樓羅金翅鳥紋錦吸引住了。在冷藍色的燈光下,那塊錦緞上金翅鳥的眼睛,似乎……有些異樣?與他之前在“聽雨閣”那幅畫上發現異常墨點的感覺,如出一轍!
他猛地抓住霍嶼的胳膊,聲音因爲激動而變調:“霍嶼!光!那種冷藍色的光!照那塊錦緞!快!”
霍嶼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立刻示意一名隊員,調整一盞冷藍色照明燈的角度,將光束精準地投射在那塊迦樓羅金翅鳥紋錦上!
在特定波長和角度的冷藍色光線下,奇跡發生了!
只見那塊原本看起來只是華麗精美的古代錦緞上,在金翅鳥眼睛的瞳孔深處,以及周圍一些極其細微的雲紋縫隙裏,逐漸顯現出了一些用特殊隱形材料繪制的、極其復雜的、如同電路板線路般的暗紅色紋路!這些紋路與錦緞本身的圖案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隱藏在藝術品內部的、全新的符號系統!
而在紋路的核心節點上,隱約可以看到幾個極其微小的、同樣需要特定光線才能看清的數字和符號標記!
“是地圖!或者是……某種結構圖!”許知言失聲叫道,他修復過無數古代絲織品,對這種隱藏工藝有所耳聞,但從未見過如此精妙和隱蔽的!“這塊錦緞……它本身就是一個載體!它隱藏着信息!”
這就是秦風三年前在美術館尋找的東西!這就是他執着於這件文物的真正原因!他不僅僅是要用它來做“標記”,他更需要它上面隱藏的、指向某個最終地點或秘密的“地圖”!
而“最後一道光”,指的就是這種特定的冷藍色光!只有在這種光線下,隱藏的信息才會顯現!
“立刻拍照記錄!小心,不要觸碰原件!”霍嶼強壓下心中的震撼,下令道。
就在技術隊員小心翼翼地對準顯現出隱藏紋路的錦緞進行拍攝時——
“滴答、滴答……”
懸掛在椅子上方的那個老式鬧鍾,秒針走到了終點。
“叮鈴鈴鈴——!!!”
一陣刺耳欲聾的鬧鈴聲,猛然在這寂靜的地下空間炸響!與此同時,祭壇側面一台看似廢棄的機器後面,突然爆發出一團耀眼的白光和一蓬濃密的、帶着刺鼻氣味的白色煙霧!
“小心!閉眼!”霍嶼第一時間將許知言撲倒在地,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他。
煙霧迅速彌漫開來,遮擋了視線,刺鼻的氣味讓人呼吸困難。
“咳咳……馬翔!匯報情況!”霍嶼在煙霧中大喊。
“頭兒!煙霧彈!沒有爆炸物!咳咳……目標沒有出現!”馬翔的聲音從煙霧另一側傳來,帶着憤怒和警惕。
煙霧漸漸散去,除了那還在瘋狂鳴響的鬧鍾和彌漫的刺鼻氣味,並沒有預想中的攻擊。
這只是一個幹擾,一個嘲弄。秦風用這種方式宣告着他的存在,他的掌控,以及……他對這場“演出”節奏的絕對主導。
霍嶼扶着許知言站起身,看着那依舊在冷藍光下顯現着秘密的錦緞,聽着那刺耳的鬧鈴聲,眼神冰冷到了極致。
秦風就在附近。他像一個冷酷的戲劇導演,隱藏在幕布之後,觀察着舞台上演員們就像霍嶼和許知言的反應。
而那張剛剛顯現的、隱藏在國寶之中的“地圖”,究竟指向何方?那個“遺忘之箱”,又到底是什麼?
霍嶼知道,他們剛剛觸及了真相的冰山一角,而更巨大的危險和更黑暗的秘密,正伴隨着這刺耳的鈴聲,一步步向他們緊逼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