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十裏路來到趙家集曲江河渡口，喚了擺渡船來，渡船一文錢一人，閔老娘母子二人都不摸錢，只看着閔氏，讓閔氏摸錢。
“我哪還有錢，家中錢財都貼補給了娘家，要不是家中一文不剩沒有油鹽，當家的也不能發現。”
閔老娘無法，只得摸三文錢過了河，心裏想着要回去說服當家的，讓閔家族老早些去何家大堰低頭，把女兒送回去，將來才能有好日子。
過了河就再無平坦路，彎彎曲曲的山路要走一個半時辰才能到家，等閔家母子三人到家只剩些許天光。
話說回來。何建林家院子裏，衆人還沒散去，嘀嘀咕咕說着閔氏，誰也想不到閔氏這麼大膽不給自己留後路的搬空家，家賊難防！
大爺爺教訓何建林：“養家活口可不只是沒白沒黑在田裏刨食就行的，說是郎客掙活路堂客把家，但也不能閉眼幹活。教養兒孫也是男人的事，閔氏的名聲我也有聽說，你爹娘都不願與你同住你可反思過？”
何建林低頭：“侄兒錯了，謝大爺伯誨。”
“知錯還要反思，這幾天你好好想想這事怎麼收場。閔氏娘家不是好相與的，你是打定主意休妻？”
何建林四下張望一番，並沒回答。何德興就明白何建林打算，只拍了拍何建林肩膀。又對何德勤說：“老五啊，你前兒說的事怕是要推遲，如今因爲閔氏的事，不好再招惹對岸。”
何德勤明白大哥的意思，但自家也有考量：“對岸那麼多戶人家，想掙活路的多了去，一個閔家翻不了風浪。只是還得把老大家事處理清爽才行，不然族中有了外人，人心恐不穩。”
“說的正是。”
餘氏上前來邀大伯到自家歇息，並用夜飯：“大伯難得出趟門到我家門口，讓我盡點孝心。”
吃侄子家一頓飯也應當，老兄弟二人讓族人們都散了，商量着事走進何苗家。
餘氏拿出僅剩的半塊臘肉煮了，又拿十個雞蛋，五個雞蛋跟蔥花一起攤蛋餅，五個放豬油做水蒸蛋。
煮一鍋軟軟甜甜的南瓜湯，何苗又用洋芋做個蔥花土豆泥，方便大爺爺吃。連米飯都蒸得軟軟的，何苗吃着嫌黏，大爺爺吃着軟和。
兩個老頭邊吃邊聊，何建春作陪，把大爺爺重孫子何立申也請上桌，民禮三兄弟陪着一起吃。有長輩在，何苗和餘氏在灶下單獨裝了菜吃，除了水蒸蛋，別的都齊全，吃得也很香。
大爺爺感嘆：“咱們何家還是缺讀書人啊！民書要有本事，就別愁趕考的銀錢，族中湊一湊，總能讓孩子下場。老五就是個讀書種子，當初窮得沒法，爹娘湊不出銀錢，把你耽誤了！”
何德勤並不遺憾：“我能讀書明理，已是爹娘和哥哥們咬牙供着，就是你們想賣房子賣地供我下場，那時候也沒人買。讀了書總歸知道的多些，我是感激哥哥們的。”
“我老了，族中事務想交與你。前些年族中就十來戶人，都是自家親近子侄，我還管得過來。如今立字輩都開始嫁娶，我是管不過來啦。老五，你是讀書明理的人，交給你我放心，到你不想管那天，也要找個讀過書爲人公正的晚輩交接，不拘哪一房，是我何家後代都行。只一條，要督促後代讀書，能出個有功名的讀書人才能護着何家，不至於像今日這般，連河對岸的破落戶都敢欺上門來！”
又叮囑何建春：“民書的婚事先別急，男子二十歲成婚也不晚嘛。”
何建春懂得大伯的期待，再說民書才十六，家裏也早商量過不急的，就應下大伯的話。
吃過飯，餘氏在籃子裏裝上十個皮蛋十個雞蛋，讓何建春帶着送何德興回了堰塘祖宅。
祖宅是一片青磚瓦房，早被風雨啃噬得坑坑窪窪，高高的木門檻也被磨出凹坑，牆根處洇着一道道白鹼印，雕花窗格布滿蟲蛀痕跡。
這裏曾是大戶人家的莊子別院，雖破舊，也是族中唯一的青磚房，現在住着何德興的大兒子何建成一家，何建成的大兒子何民海一家照顧着三位老人。
大房人丁興旺，何德興有六個兒子一個女兒，何建成又有五兒兩女，何民海則有四兒兩女。
如今祖宅住着何德興，何建成老兩口，何民海一家，何立申還沒成家，即使成家，長子也是要住在祖宅的。宅子破舊，人丁倒興旺，百年老房子雞鳴犬吠，小兒笑鬧，竟不顯破敗，是村中難得的熱鬧之家。
把何德興送到家，何建春又送何德勤。
眼熱老大家的熱鬧，再想想自己家，被個長媳鬧得老兩口只能選擇清淨度日，說想得開是假的。
看看二兒子，老二媳婦有皮蛋生意，老二又有一門手藝，孩子們都讀過書，讀得不好的也不是睜眼瞎，孫女機敏，又琢磨出熬糖，一副興旺之相。
若餘氏是長媳就好了……甩開這個念頭，當初聘閔氏是自己扛不住大兒軟磨硬纏點了頭的，世間沒有後悔藥，何況也過去二十多年。自己說老大沒當好家，自己何嚐不是？
“老二，這幾日你多看顧下侄男侄女，鬧成這般，苦的是孩子，幫幫你大哥。”說這話何德勤都沒臉，哪有當弟弟的照顧好手好腳兄長的，自己沒教好兒子，倒讓老二作難。
“爹，我會的。”何建春不敢對兄長家事置喙，只得答應老父親。
在他看來，老大家就是一家子糊塗蟲，小的也沒教好。今日何苗帶大伯進院，自己可是親眼瞅着侄女何琴死死盯何苗的，眼神凶狠嚇人，不像在看姐妹，倒像是在盯仇人。
毛氏摸五十文錢給何建春，讓他趕集買刀肉，中秋一家子團聚。何建春回家後，老兩口兀自嘆息不提。
何民齊被打的渾身青紫，好在都沒破皮，何建林被閔小弟咬傷的胳膊腫起老高，草草打井水洗傷口，夜飯沒吃就躺下。
一夜翻騰難眠，今日大伯來給自己斷家事，飯也沒讓大伯吃上一口，甚至都不敢客氣留一留，留下來喝玉米菜糊糊嗎？日子怎麼就這樣了呢？
何琴也沒睡，攪鍋菜糊糊兄妹三人吃完，爹不吃，就把爹那份吊在井裏，天氣還熱着，放外面會餿。
何琴是很看不慣何苗的，這個堂妹自小就愛笑，不知一天到晚在笑個什麼！一家子隔壁住着，她是知道何苗不喂豬不下地，就一天到晚滿山瘋跑，哪有女娃樣子！就這般不像話，她娘也不打罵。
今日她看得分明，是何苗帶着大爺爺進的院子，她是巴不得自家事情鬧翻天的吧？她是嫌事兒還不夠大的吧？她憑什麼能穿沒有補丁的衣服！
第二日衆人照常該幹嘛幹嘛，地裏活又不會因爲媳婦回娘家就在那裏等！棉桃要摘，稻田要翻出來放幹水，秋日種油菜。
輪到何苗家喂牛，何苗撿了螺螄還得去河邊割牛草，三頭牛一天好吃好幾背篼的草。
牛是不讓何苗放的，再溫順也是牲口，怕傷到何苗。這就已經是不忙的日子了，農家沒有閒時，即便地裏沒活，家中牲畜也不讓人得閒。
餘氏趁不忙又去鎮上賣一趟皮蛋，幫何青賣了盤扣，又捎回兩尺紅布。何青賣盤扣也賺了好幾十個錢。
夜裏何苗家院門被拍得山響，多虧何建春不懶經常修葺，不然門板都得拍碎。聽得是何民齊的聲音，何建春穿衣出去，餘氏早就驚醒，心跳如雷，半夜敲門可不是啥好事。
果然，何建齊喊着：“二叔，我爹發了高熱，求二叔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