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警察到達現場。
原本凶神惡煞的老板在看見警察都那一刻,立馬換了副嘴臉,小跑着上前,對警察遞煙,諂媚道,
“誤會誤會,我們就是和客戶溝通有點激動”,話落,他抬手指了指車裏的時婼,並反咬一口說,
“明明是她開車不小心蹭到了我們的東西還想跑。”
“當然如果她願意坐下來跟我們好好談這件事我們也不考慮追究她的責任。”
時婼開了車窗,剛好聽到這一句話,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氣得發笑,想下車理論,剛要推開車門,一陣低沉平穩的引擎聲由遠及近。
緊接着,一輛黑色的轎車安靜而迅速地停在了不遠處。
車門打開,陸珩下了車,傍晚的光線發暗,隱隱勾勒出男人深邃淡冷的側顏輪廓,下頜弧線硬朗,氣質冷淡。
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時婼鼻尖忽然有些泛酸。
一股毫無征兆的委屈感,像酸澀的氣泡,猛地沖散了之前支撐着她的所有憤怒和鎮定。
盡管現在的她和他之間,只有一紙契約,談不上什麼深情厚誼。
愣神的間隙,陸珩已經走到車邊,俯下身。
隔着一層玻璃,他的視線落在時婼臉上,仔細地看了她兩秒,像是確認她是否安好,目光落在她明顯泛紅眼尾時微微一頓。
他的眉頭蹙了一下,很快又鬆開。
“陸珩,我……”
時婼粉唇動了動,剛剛在電話裏簡略地交代了一遍事情的經過,沒想到現在這人倒打一耙,事情變得有些棘手。
“你做的很好。”
陸珩的聲音低沉,像玉石相擊的清脆之聲,清晰入耳。
“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
這兩句話瞬間穩住了時婼瀕臨失控的心跳。
此時,老板也注意到了陸珩。
他原本氣焰囂張,以爲時婼一個年輕女子好拿捏,可以隨意搓圓捏扁。
可當他對上陸珩那雙幽冷深邃深不見底的眼睛時,心裏猛地“咯噔”一下。
陸珩只是站在那裏,沒什麼表情,甚至沒說話,周身散發着一種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氣場。
老板混跡市井多年,最會看人下菜碟,瞬間就意識到,這人絕對不好招惹。
於是,他噤了聲,不再狡辯。
到警局,問及接不接受和解時,時婼斬釘截鐵,
“不接受,我要他蹲局子。”
在警局做完筆錄後,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出門,一陣夜風吹來,帶着深秋的涼意。
她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衫,下意識地抱了抱手臂。
倏然,一件帶着體溫的深色西裝外套輕輕落在了她的肩上,阻隔了微冷的空氣。
時婼微微一怔,側過頭。
陸珩已經越過了她半步,站在下一級台階上,頎長的身影在夜色裏顯得格外挺拔。
他沒有看她,拉開車門,聲音淡淡,
“走吧,陸太太。”
男人外套上還殘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雪鬆氣息,混合着一絲淡淡的煙草味,將她整個人溫柔地包裹住。
她心口一軟,回車上,系好安全帶,輕聲道,
“陸珩,今天謝謝你。
“不用客氣。”
他目視前方,聲音平穩。
車內安靜了片刻,時婼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
“你有空嗎?我請你吃個飯吧。”
陸珩握着方向盤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應道,
“好。”
車子最終停在一條老街深處,門臉不大,暖黃的燈籠上寫着一個“棠”字。
時婼下車的動作微微一頓,這裏她記得,從前來過。
推開木門,風鈴輕響。
櫃台後老板正在包餛飩,聽見聲音,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臉上頓時綻開一個了然又欣慰的笑容,中氣十足地招呼,
“喲!可算不是一個人來了!”
時婼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的陸珩。
陸珩對老板的打趣未置可否,神色如常,只是微微頷首,
“什麼味道?”
空氣中飄着一絲淡淡的焦糊氣。
老板臉上的笑容一僵,猛地一拍大腿,
“哎喲!我的紅燒肉!”
話音未落,一溜煙跑回了廚房。
時婼忍不住彎了彎唇角,跟着陸珩走向角落裏靠窗的卡座。
老板娘利落上前倒茶,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帶着熟稔的關切,輕聲問道,
“真是好久沒見你們一起來了……有六年了吧?”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溫和,
“現在你們這是……”
陸珩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神情。
“結婚了。”
極淡的三個字,裹挾着參不透的情緒。
老板娘一愣,隨即喜笑顏開,
“哎呦!好事!當初我就覺得你們倆能成,老紀知道了鐵定高興,等下,我讓他給你們加個菜!”
沒一會,菜上齊。
紀老板提着茶壺,目光不經意間掠過角落的卡座。
陸珩正將一筷剔淨刺的魚肉,自然地夾到時婼碗裏。
時婼抬起頭,兩人視線交匯一瞬,沒有言語,她低頭默默吃下。
紀老板想起六年前,這小姑娘每次過來,都像只歡快的小雀兒,嘰嘰喳喳地圍着男人轉,
“陸珩,這個好吃,你嚐嚐!”
“陸珩,你看,窗外有只貓。”
而那時的陸珩,最多只是微微頷首,神情是一貫的疏離。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重疊又分離。
當年是女孩一頭熱的追逐,現在倒像是種無聲的默契。
再到後來,就沒見過這個小姑娘了,反倒是陸珩一個人來過幾次。
紀老板說不清,但他那雙看過世情的眼睛卻懂得。
有些感情,不是淡了,是沉下去了,沉進了彼此的一呼一吸裏,比從前任何轟轟烈烈的樣子,都更要牢靠。
飯後,車內。
時婼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忽然輕聲開口,
“好久沒來過這邊了。”
她頓了頓,話鋒不着痕跡地一轉,嗓音清清,
“陸珩,今天怎麼想到帶我來這裏了?”
陸珩專注開車,凌厲的下頜線在明明滅滅的光影裏顯得格外清晰。
他沉默了幾秒,才淡聲回答,
“這裏的味道一直沒變。”
時婼微微側過頭,想起剛剛老板說的那一句,終於不是一個人來了。
分手之後,陸珩一個人去過那家店?
爲什麼?
車內光線昏暗,男人側臉的輪廓顯得深邃又疏離。
她垂眸,如蝶翼般的羽睫輕輕顫動兩下,聲線溫軟,
“味道不變…”
時婼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詞,目光落到他搭在方向盤上那只骨節勻稱的手上,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
“人會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