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入荃灣的地下車庫,引擎的低鳴是封閉空間裏唯一的聲音。
停穩,熄火,世界驟然陷入一片幽暗的寂靜。
陸珩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地坐在駕駛座上,側影在昏暗的光線裏如同一尊冷硬的雕塑。
被拉長的寂靜,比任何回答都更讓人心慌,每一秒都像是在凌遲着時婼的勇氣。
她坐不住,想要逃離。
直到,陸珩解開了安全帶,側過身。
車庫昏暗的光線從他那一側的車窗透入,在他高挺的鼻梁一側投下深深的陰影,他的眼眸在暗處很深邃,像不見底的寒潭,牢牢鎖住她。
時婼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指尖蜷縮。
狹小空間裏,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雪鬆氣息。
陸珩看着她,
“你希望我變,”
他微微停頓,每一個字都像帶着重量,敲在人心尖上,
“還是不變?”
時婼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隨即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垂着眼,強裝鎮定。
空氣中似乎彌漫着無聲的較量。
曖昧如同實質的蛛網,將兩人緊緊纏繞。
時婼率先移開了視線,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熱。
陸珩沒有再逼問。
只是極輕地勾了勾唇,像是嘆息,又像是某種了然的輕笑。
隨即,他直回身,利落地推開車門,先一步下車,繞到她這一邊,爲她拉開車門。
“下車吧。”
車門打開,冷風灌入。
時婼沒有立刻下車。
她微微抬眸,目光迎上車門外佇立的身影。
陸珩就站在那兒,身後是朦朧的路燈光暈,一張冷感十足的臉在明暗交錯的光線下顯得愈發深邃。
周身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氣場,可那雙低垂着看向她的眼睛,卻像浸了寒潭的墨玉,幽深得仿佛能將人吸進去。
時婼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她指尖微微蜷縮,悄悄吸了一口氣,忽然抬起手。
纖細白皙的指尖,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緩緩探出,精準地勾住了男人頸間那條一絲不苟的黑色領帶。
極致的黑與冷白剔透的指節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反差。
她並未用力,只是用指尖輕輕纏繞着那柔軟的絲綢,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勾纏,緩緩地將站在車外的他,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了幾分。
距離瞬間被打破,清冽的雪鬆香氣籠罩下來。
她仰起臉,一雙狐狸眼水光瀲灩,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冷峻面容,聲音嬌軟得能滴出水來,帶着孤注一擲的試探,
“如果…婼婼希望你不變呢?”
陸珩的視線驟然落在她臉上。
時婼的眼睛本就極漂亮,瞳仁黑得像最純淨的曜石,此刻氤氳着水汽,叫人忍不住心軟,想要溺斃在那片看似清澈的眼底。
他的喉結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
一雙會騙人的眼睛。
從前便是這樣,每當他稍有慍怒,她就會露出這般楚楚可憐的眼神,輕而易舉地哄得他心軟,一次次爲她破例,爲她妥協。
他的神色變得冷冰冰,用力掐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輕,迫使她仰起頭,語氣冷硬,
“這次打算騙我多久。”
陸珩很想問。
她當年分手分得那麼幹脆利落,是不是從來就沒有真正愛過他?
“沒有騙你。”
時婼的聲音帶着細微的顫,卻異常清晰。
陸珩眸色更冷,絲毫不爲所動,另一只手猛地攥住她那只試圖更進一步的手腕,冷硬的指尖幾乎要嵌入她柔嫩的肌膚,抵住她柔軟的手心,阻止她的動作。
“不要用這副樣子看我,”
他聲音嘶啞,帶着警告,
“我不會再上當。”
時婼不理他,
“婼婼只知道,現在嫁給了你,是你的人。”
陸珩一言不發地盯着她,喉結滾動了一下,理智處於即將崩塌的邊緣。
他命令她,
“鬆手。”
時婼心一橫,搖搖頭,發軟的語氣裏勾了幾分倔強,
“我不鬆。”
她仰着臉,撞進男人漆黑微冷的眼瞳,探不見最深處的情緒,隱隱滲出幾分深邃,晦暗。
大不了他就推開她好了。
陸珩眼神漸暗,唇角勾起一抹沒什麼溫度的弧度,壓迫感驟增。
“不長記性?”
冷不丁的一句話將她扯回六年前的某個午後。
她也是這樣纏着他鬧,被他慣常的冷淡激怒,氣不過在他喉結上咬了一口,留了個淺淺的印子,十分顯眼。
原本那天陸珩有會要開,原定一個半小時,不知怎的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了,回到辦公室就將剛睡着的她抓了起來。
他冷着臉摘了領帶將她的手腕捆住,說她胡作非爲,要好好教訓。
“……”
時婼心裏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這人分明不像表面上看的那般克己淡漠,失控起來說是野獸也不爲過。
“先生,太太。”
藍特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時婼勾着陸珩領帶的手指猛地一顫,像被燙到一般倏地鬆開了。
她安靜坐回位置上,捏着裙擺的指甲蓋透着淺淺的粉。
陸珩起身,整理好被扯鬆的領帶後,視線落了過去。
藍特助微微一愣,不知怎的,總覺得先生看他的眼神裏帶有幾分殺氣,
“事情都處理好了,不過太太的車有點剮蹭,已經送去4s店修了。”
“至於鬧事的人,全都拘留十五天。”
時婼豎着耳朵聽到這個結局,也算是滿意。
她下了車,路燈暖黃的光暈灑落下來,恰好勾勒出精致秀麗的眉眼,粉嫩的唇角彎起淺淺的弧度,眼睛亮晶晶的,軟糯嗓音裏混合着撒嬌般的討好,
“事情解決啦,那我先回去了?”
陸珩低眸看着她的笑臉,指尖似乎還殘留着一抹溫軟,淡淡地應了一聲,
“嗯。”
沉默片刻,他忽然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問得突兀,
“藍特助。”
“談過戀愛嗎?”
藍特助被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一怔,老實回答,
“……沒有,先生。”
陸珩聞言,側過頭,目光在藍特助那張嚴肅的臉上停留了兩秒,淡然道,
“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