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池魚眼底溢出嘲諷,“是啊,戰無不勝的謝將軍。執掌三軍,聲勢赫赫,馬上又要攀上皇家的親——這京城裏,誰惹得起你呢?”
馬車駛入謝府垂花門,謝南蕭見她身上沒有男人的痕跡,取出她用過的素帕拭手。
這種只有夫妻間的親近讓他心情轉好,也未計較她的嘲諷。
他還有軍務要處理,將人送回院落,臨行前低頭在她頰邊落下一吻。
嶽池魚僵在原地。
他居然用伺候過沈思玉的嘴親她?
惡心!
待他走遠,她取過一方幹淨絹帕瘋狂擦着臉蛋,直到泛紅才停下。
近日府中正張燈結彩,籌備謝南蕭的生辰宴。
還剩七日。
屆時,那封藏在錦盒中的休夫書將在衆目睽睽之下展開。
至於謝南蕭會不會翻臉,會不會遷怒,她早已不在乎。
外面是朝陽烈烈,是春光正好。
從那之後,海闊天空,她嶽池魚再不必困在這謝府的方寸之地。
*
攝政王府,後院寒潭。
秋水漸寒,潭面氤氳着些許冷霧。
霍容淵一襲墨色常服,靜坐於潭邊青石之上,手持釣竿,雙目輕闔,仿佛與這清冷天地融爲一體。
福伯垂手侍立在三步外。
這位跟隨霍容淵征戰多年的老軍師,如今雖已鬢發斑白,仍是府裏最懂他心思之人。
良久未有魚上鉤。
霍容淵閉着眼,緩緩開口,“天氣轉寒,魚兒都躲到深處了。”
福伯微微躬身,“王爺,是您的心不靜了。”
他跟在霍容淵身邊十五年,從他與謝家割席,到一步步成爲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最是清楚他的脾性——
從前縱是天塌下來,他眼底也難有半分波瀾,可自見了嶽姑娘,竟難得亂了心緒,哪怕只是分毫,也足夠令人意外。
他斟酌着開口:“今日試劍大賽,那位嶽姑娘確實令人驚豔。再說嶽老將軍生前曾幫助過霍夫人,您何不將其招致麾下?”
福伯頓了頓,聲音壓低,帶着回憶的暖意:
“當年夫人帶您離京,大雨滂沱,車軸斷裂,困於城郊。是嶽老將軍路過,未通姓名,只將一柄軍中油傘贈與夫人,又親手加固了車軸。”
“他於馬上一拱手,只道‘同爲天下父母心,夫人保重’,便策馬而去。此事,夫人至今仍常念及。”
霍容淵手腕輕揚,又將魚竿甩進潭中,神情依舊平靜:
“未到火候。”
福伯呵呵一笑:“王爺說的是,嶽姑娘確是璞玉,需耐心雕琢。”
他話鋒不着痕跡一轉,“您贈玉傘、安葬踏雪,還有……在嶽家舊宅被變賣後,暗中將其買下。這份回護之心,早已遠超當年那柄油傘的情分了。”
話音剛落,周圍的氣息驟然冷了下來。
話霍容淵睜開眼,眸底沉得像結了冰的潭水,連空氣中的水汽都似要被凍住。
“福伯,你話多了。”
“老奴僭越了。”
福伯立刻斂容躬身,沉默片刻後,他望着那紋絲不動的魚漂,疑道:
“王爺,您不下餌,哪只魚兒會上鉤呢?”
霍容淵沒接話,只垂眸攥緊了手中的魚竿。
面前寒潭深不見底,池面映出一雙清冷的桃花眼。
那雙眼幽深難測,此刻卻不像在觀魚,反似一面明鏡,倒映着萬千心思,洞若觀火。
忽然,一尾赤紅小魚遊蕩而出。
它徘徊片刻,竟忽地逆着水流奮力一躍!
“譁啦——”一聲輕微水響。
水花濺開,那尾紅魚竟直直咬住了他空無一餌的魚鉤。
霍容淵一直淡漠的眼底,終於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
他低聲,似嘆息又似陳述:“池水太冷,魚兒若不主動咬鉤,只會被凍斃。”
他抬眼看向福伯:“本王吩咐你的事,可辦妥了?”
福伯面露難色,“王爺要鑄天下無堅不摧的武器,老奴尋遍了各地的鑄劍大師,都難有頭緒。唯有……嶽家。”
他頓了頓,又道:“只是嶽姑娘如今還是小謝將軍的妻子,外頭卻傳,小謝將軍不日便要和睿親王府聯姻。以嶽姑娘那剛烈的性子,怕是要和離的……”
“哎,您說,她若真和離了,一個失了倚仗的女子,又能去哪呢……”
釣線微不可察地一顫。
霍容淵:“你說,她要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