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19年,黎音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般,覺得季明川如此面目可憎。
朱甍碧瓦的靳家老宅,即使在暴雨過後的秋日也不見半分蕭索。
光影交織,飛檐鬥拱,奢華線香透過簾帷漫了出來,碎金般的微塵在空氣中漂浮,耳邊回蕩着親昵的打趣聲。
季明川穿着一身規整西裝,人面獸心,站在他那對父母後面微笑。
笑得像個要掐滅她生命倒計時的劊子手。
黎音冷着一張小臉轉了過去,假裝沒看見他。
季父帶着他去見老爺子,季母一臉慈愛,拉着她的手要說悄悄話。
黎音不動聲色推開了對方,找了個借口溜了出去。
大概是知道靳霆洲回家,今天的靳家老宅格外熱鬧。
三位叔伯攜妻帶子,早已成家的堂哥堂姐又自帶家室,粗略的算一下就有20餘口人。
穿着中式制服的傭人忙前忙後,長長的影子隨着日光在繁復華麗的梨花木櫺花窗流轉,人影錯落而過,只留下光滑可鑑的烏金地面。
黎音在老宅生活了9年。
靳霆洲畢業那年已經坐上了區域總裁的位置,公司離老宅太遠,交通不方便,便搬了出去。
跟他一起離開的還有15歲的黎音。
九年光陰鐫刻着歲月,她閉着眼都知道靳家老宅從哪裏轉個圈,又或者繞哪條小路,可以躲過人群到達另一邊。
只是熟悉靳家老宅的人,明顯不只有她。
花影錯落處,秋千旁一高一低兩個身影。
高的那位面容嫺靜,推着秋千,聽裙擺在秋千上高高蕩起的女生抱怨:
“三哥也真是的,心都偏到胳膊肘了,就知道顧着那個外姓人!”
外姓人黎音停下腳步,開始看戲。
“前天,我跟朋友逛Hermès,服務我的sa拿來一只金棕色的Kellydoll,說是靳先生送給我的禮物——”
她語氣一頓,聲音驟然提高:
“我還沒高興完呢,他們店長急着過來道歉,原來是剛來的sa不熟悉業務,只聽說我是靳霆洲的妹妹,就把東西拿過來了!”
“他們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弄得我有氣撒不出來,又被一起的小姐妹看笑話……”
穿裙子的女生停了下來,義憤填膺:
“你評評理,大姐姐,黎音一個外姓人隨隨便便就背上百萬的鱷魚皮的Kellydoll,我一個正兒八經的靳家大小姐卻背着四五萬的Cap Mini,到底誰才是真正的靳家大小姐?”
被她喊大姐姐的女人是靳霆洲大伯的女兒靳溫舒,聽着對方的義憤填膺,卻只是笑了笑:
“音音和霆洲跟着爺爺,是一起長大的,他們兩個的關系,自然要比我們這些叔伯家的姐妹要親近一些。”
女孩翻了個白眼:“就她會拍馬屁,馬屁精!”
“明明是個鳩占鵲巢的外來戶,卻活得比咱們倆還氣派!”
女孩眼珠子一轉,換了語氣:
“我被他們看了笑話都沒什麼,我就是替你和大伯不值,大姐姐。”
“這古代立太子還知道立長不立賢呢,靳家這麼大的家業,爺爺一偏心就繞過大伯,交給二伯父了。”
“後來二伯父伯母出了意外,誰都想着往後還是大伯當家,誰知道爺爺這麼狠的心,一把年紀了還親自操持着家業,誰不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麼?”
她嘴裏泛酸,說的話也越來越不敬:
“幾位叔伯誰不是爺爺生的?但爺爺的心也偏到胳膊肘兒了,愣是硬生生等到三哥長大,這不又想家業交給他。”
靳溫舒:“霆洲是有本事的人。”
靳溫嬌霍然起身:“你總說這種傻話,大姐姐。”
“三哥再有本事又怎麼樣?人家最心疼的是他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幹妹妹黎音,可不是咱們兩個親堂妹!”
“就是說前兩年姐夫養情人,爺爺知道了也裝不知道;去年我畢業,你看看給我介紹的都是些什麼人?”
靳溫嬌鼻子都快氣歪了:
“偏偏她黎音能耐,馬屁拍得精準,不僅未婚夫長得好家世好,現在還沒結婚呢,人家不過是有了一點外心,三哥就跟眼珠子被人碰了似的,當場將人暴揍一頓,又脅迫着對方退婚!”
“她怎麼那麼金貴,動不得碰不得,心肝寶貝一樣護着,受不了半點委屈?”
大姐靳溫舒還沒給出反應,這邊的黎音倒輕輕笑了。
少女的輕笑穿過枝條的掩映落進兩個人耳朵裏,靳溫舒有些尷尬,手從秋千上拿了下來。
靳溫嬌倒依舊柳眉倒豎:
“黎音,偷聽別人講話,真沒勁!”
黎音坦坦蕩蕩:
“靳溫嬌,偷講別人壞話,真小人。”
靳溫嬌氣得指着她:
“我說錯了嗎?三哥就是偏心!”
她越這樣說,黎音不僅不生氣,唇邊的笑意反而更大了:
“對啊,哥哥疼愛我,我也敬愛哥哥,你這樣的外人是比不了的。”
“對了,我要跟季明川退婚,聽起來你對他很感興趣,”
黎音語氣頓了頓,真誠道:
“我建議你跟他保持距離,他就是個倒黴鬼,誰沾誰倒黴,八條命都不夠丟的,我不騙你。”
靳溫嬌惱羞成怒:
“誰稀罕你不要的男人?黎音,你又顯擺!”
說不通,黎音聳了聳肩。
靳溫嬌從小跟她不對付,是個腦袋空空,還自以爲聰明的的小蠢貨。
她的視線在內斂溫柔的大姐姐身上停了一瞬。
對方也朝她笑,笑得溫溫柔柔。
黎音面色如常,點頭致意後轉身離去。
“大姐姐,你看她……”
靳溫嬌抱怨的調子拖長,伴隨着金色的陽光搖晃。
庭院深深,曲徑回廊。
金色的日光如影隨形,照着面前雙手抱臂的年輕男人:
“黎音,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他抬頭,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禮貌的微笑中帶着倨傲,似乎連跟她講話都是賞賜:
“你發信息叫我出來,到底要幹什麼?”
時至深秋,對面的女孩穿着淺色長裙,墨色發絲挽了起來,隨着秋風在棕色披肩上搖曳。
年輕,漂亮,又帶着被金錢浸透的嬌生慣養,甚至還與靳霆洲苟合,放蕩墮落。
季明川的視線從她臉上掃過,又火速補充了一句:
“別跟我解釋,你跟靳霆洲絕對有鬼,我是不會信的。”
“而且你圍着我轉也沒用,我是不會喜歡你的。”
話音落下,對面的女孩眉峰輕挑:
“我不是蒼蠅,沒有圍着你轉的癖好。”
她上下打量季明川,想着早晨劇情中的提示,有些惡寒:
“而且,我對你這種二手貨沒興趣。”
季明川惱怒:“黎音!”
“我跟你的婚約是前些年爺爺的戲言,當時哥哥不在,誰知道你們家就當真了。”
“不過說開了也好,我對你確實沒興趣,而你也另有所愛,我們倆壓根沒必要被捆在一起。”
想着刷新的死法,黎音語速平穩:
“你也不想你的心上人一直吃醋,因爲我的事情跟你鬧矛盾吧,季明川?”
季明川擰眉看她。
“不知道你父母勸說了你什麼,但我需要你配合我退婚,投桃報李,我告訴你一條秘密。”
季明川表情有些遲疑:“你能知道什麼秘密?”
黎音朝他勾了勾手。
季明川附耳過來。
黎音壓低聲音,神神秘秘:
“你跟方知薇一胎能生三個。”
被戲耍的季明川一臉憤怒:
“黎音,你——”
下一秒,一團手帕精準地捂住他的口鼻,伴隨着吸入式麻醉劑的氣息,瞬間攻入鼻腔。
濃度高,劑量足,恰好季明川被她激怒,正在劇烈呼吸。
幾秒鍾後,季明川像條死狗一樣癱軟在地。
看着自己的傑作,黎音鬆了口氣——
這下好了,季明川沒辦法以茶代酒取她狗命了。
可“唰拉”一聲。
皮鞋踩碎落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黎音後脊繃緊,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