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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山神大人?還在嗎?”
聽筒裏,傳來媽媽顫抖的聲音,伴隨着急促的腳步聲,和樹枝斷裂的脆響。
“剛剛怎麼斷了?我好怕......我聽見後面有人在喊我名字......”
媽媽的聲音有些喘。
顯然是一個人跑了許久。
送媽媽入村的人,並沒有被甩下。
村裏等着分贓的團夥、村邊等着的光棍們,可能都出動了。
我強忍着腦子裏嗡嗡的眩暈感,把嘴角的血沫子咽下去,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有力:
“山神在。別怕,剛剛信號不好。”
“曉曉,聽我說,你現在在野豬林了嗎。如果在的話,請往邊緣跑,請你注意觀察旁邊,有沒有像蛤 蟆一樣的巨石。”
“有!有的!我就躲在石頭後面!”
媽媽聲音裏帶着一絲驚喜。
“好,別動。千萬別往林子深處跑,那裏有捕獸夾,是村裏獵戶放的。”
我閉上眼。
腦海裏,浮現出那片地區的整個地形圖。
“你左手邊,有一叢帶刺的荊棘,很密,看着根本過不去人。”
我說得很慢。
每說一個字,背上的傷口就撕裂般的疼,
“你趴下來,從荊棘下面鑽過去。那裏有個狗洞,是以前野狗鑽出來的。”
“荊棘?可是全是刺......”媽媽有些遲疑。
“鑽過去!”
我突然吼了出來。
因爲我聽見了後院傳來淒厲的慘叫聲。
那是現在的媽媽。
奶奶正在用柴刀背,狠狠砸媽媽的腿骨,要把十年裏失去兒子的仇恨,全發泄在媽媽身上。
我眼淚止不住地流。
一邊是正在受刑的媽媽。
一邊是正在逃亡的媽媽。
我只能救一個。
我必須救還沒被毀掉的媽媽!
“快鑽!刺劃破皮沒關系,總比被抓回來生不如死強!”
我的聲音幾乎是在哀求,“鑽過去之後,裏面是個溶洞,很黑,但是通往後山的亂葬崗。那裏沒人敢去,只有那裏是活路!”
電話那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着是壓抑的痛呼。
“嘶......好痛......衣服掛破了......”
......
“山神大人,我鑽進來了......”
......
“這裏好黑,地上溼乎乎的......”
“別停下,往前爬。”
我蜷縮在冰冷的地面。
感覺生命力正在隨着血液流失。
“爬,往前爬,一直爬,直到看見頭頂有光漏下來。”
突然,電話那頭,媽媽的聲音變得極度驚恐:
“啊!這是什麼......”
“這地上......好多骨頭......還有......還有死人的頭發......”
我心裏一緊。
那裏是亂葬崗,也是棄嬰洞。
村裏生下來卻沒活成的女嬰,或者是被活活溺死的女嬰,又或者是某家逃跑不聽話的媳婦,都被扔在那個溶洞裏。
我也差點成爲其中的一員。
媽媽恨不得我死,奶奶重男輕女。
如果不是因爲我是李家唯一的種,我也早就在那裏爛成一堆白骨了。
“別看!踩着過去!”
我咬着牙,語氣冷硬得像鐵,
“別怕,別怕她們,踩過去,她們不會害你,她們也在盼着你逃出去。”
是啊。
那些死去的姐姐妹妹們,她們一定也在看着。
看着這個唯一有機會,逃出這座吃人魔窟的女人。
“我看見光了......嗚嗚......我看見光了......”
媽媽哭着爬出了洞口。
與此同時,後院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奶奶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回了堂屋。
柴刀在地上拖行。
我看見奶奶站在門口,渾身是血。
像個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