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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去世前,曾拉着我的手說:
“小忘啊,人死後若心有掛礙,尤其是含冤受屈、真相未明的,魂魄便會在人間徘徊,直到放下執念,或是看清因果......”
我看着自己正飄在空中的透明身體,忽然明白了爲何我還在這裏。
不是閻王不收,也不是神明憐憫,而是我自己的心不肯走。
藥瓶上的字像一把生鏽的鎖,將我牢牢鎖在了這人世。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張卷邊的標籤,魂體像墜入冰窟。
逃也似地飄出廚房,卻在走廊撞見張姨拿着我送給她的圍巾。
媽媽走過來看了一眼:“處理掉吧,人已經不在了,看着心煩。”
張姨看上去很爲難,嘴巴微張想要說什麼,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媽媽好像看出了張姨的猶豫,她臉色驟變,突然像變了個人尖叫着扯過圍巾。
“都說了這是死人的東西,還留着幹什麼!”
她用力的撕扯着圍巾,踩着地上的圍巾碎片。
這是我十八年來第一次看到媽媽情緒這麼激動。
和之前那個優雅溫婉的她完全不一樣。
張姨也被嚇到了,一直不停給媽媽道歉,拿來掃把收拾這一地狼藉。
爸爸聞聲趕來,安撫着媽媽的情緒。
“已經打掃幹淨了老婆,不生氣了,念安還在書房呢。”
聽到“念安”,媽媽的情緒終於收回,很快又恢復了平常的溫柔模樣。
這場插曲很快過去,一切如常。
除了張姨。
她呆呆地坐在客房床邊,眼神空洞,還沒從剛剛媽媽的一反常態中回神。
我靠近她,像她小時候安撫我一樣,摸摸她的頭發,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雖然無濟於事。
“張姨,我也不知道媽媽是怎麼了。”
“我離開之後,爸爸媽媽都像變了個人一樣。”
“你不要怪媽媽,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不爭氣,沒有挺過手術......”
我低聲自語着,祈求張姨能夠聽到我的安慰。
平淡地過去幾天,我飄在房間裏看着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着。
媽媽照例去書房給念安送水果。
推開門,她看見念安正拿着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恐龍模型,安靜地坐在窗邊。
那個恐龍腳都少了一只,是我央求了媽媽很久,她才勉強答應留下沒扔的。
媽媽的動作瞬間僵住,果盤在她手中微微傾斜。
“念安,你從哪裏拿的這個?”她的聲音繃得很緊。
念安抓得更緊了:“之前在哥哥房間門口摸到的,它很酷。”
“扔掉!”媽媽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刺耳,“快扔掉!這東西不吉利!”
念安被嚇得一顫,模型從手中掉落。
媽媽沖上前,一把抓起恐龍模型就要往窗外扔。
“夫人!別這樣!”張姨趕來,急忙拉住媽媽的手臂向書房外走。
“念安少爺只是拿個玩偶,您別沖孩子發脾氣......”
“你懂什麼!”
媽媽猛地甩開張姨的手,情緒徹底失控,“這些髒東西碰都不能碰!晦氣!”
她用力一推。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張姨向後踉蹌,腳下一空,整個人從書房門口的旋轉樓梯上滾了下去。
最後一聲悶響傳來,世界安靜了。
媽媽站在樓梯口,胸口劇烈起伏。
她看着樓下蜷縮不動的人影,眼神空洞,喃喃地吐出那句話,像是解釋,又像是詛咒:
“如果不是他,念安的眼睛怎麼會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