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院內的海棠花，開了又落。
陸明月的私庫，逐漸豐盈起來。
妝奩匣內的賬本，越看越厚，她的嘴角，怎麼都壓不住。
一日，春日的午後，陽光透過綠葉灑在扶風院。
微風拂過，帶着海棠的淡淡香氣，夾雜着夏日的暑氣。
女人微闔着眼睛，靠在美人榻上。
經過，兩年的悉心調養，本來姣好的容貌，更勝從前。
一襲輕羅海棠寢衣，輕薄如蟬翼，隨着女人呼吸的起伏。
勾勒出纖細身姿，但絕非瘦弱，而是每一處都是恰到好處的飽滿。
玉簪斜插在鬢間，襯得女子黑發如墨，膚白如雪。
唇不點而紅，眉如含黛。
雲翠，看着這樣的主子，仍時不時，出神。
她以前在丞相府，知道自家主子長得好看。
那些說主子壞話的人，都是嫉妒主子。
如今，可以天天守着，神仙似的人，雲翠時常認爲，爲了主子去死，都可以。
見陽光移過來，拿着扇子替主子擋住：“世子妃，進屋睡吧，外面暑氣重。”
女人像是沒有聽到小丫鬟的話，繼續假寐。
“世子妃，奴婢錯了，您不能不管奴婢……奴婢是跟着您進的侯府，您救救奴婢和孩子吧？”
“奴婢，給您磕頭！世子妃……”
陸明月秀眉蹙起，雲翠剛有點變白的五官，皺成一團。
喊來小丫鬟繼續給主子遮陽光，自己則捋着袖子。
快步走到院門口，朗聲喊道：“你們是死的，就讓翠姨娘在這裏，擾了世子妃的清淨！”
看門的兩個婆子，相互看了一眼。
打開門，沖到門外，不做分說，一人架着一側，就要把人扔遠些。
銀翠雙眼通紅，婦人的發髻，歪斜到一側。
她引以爲傲的金發釵，也在發髻裏，搖搖欲墜。
整個人，更是憔悴到，幾乎脫像。
沒有看到陸明月出來，再看雲翠高高在上站在本屬於她的位置，眼底的恨意，再也掩藏不住。
“世子妃，您不能這麼對奴婢，奴婢，可是丞相府的家生子，我母親在沈夫人院子裏伺候，您這樣對一個家生子，不怕被人指責苛待下人嗎！”
銀翠掙脫開兩個婆子的桎梏，就要往院子裏撲，被雲翠敦實的身子，擋在門外。
“銀翠，注意你的身份，你現在不是世子妃的丫鬟，是隔房的姨娘！休要污蔑世子妃的名聲！”雲翠擲地有聲的訓斥。
凌厲的眼神，從銀翠身上掃過。
銀翠背叛了主子，爬了二公子的床，主子心底善良，求了侯夫人，成全了銀翠。
事到如今，反倒是主子的錯。
雲翠，現在終於知道，主子爲什麼不讓她和銀翠來往過密。
“呵，你是個什麼東西，我在世子妃面前做事，你不過是個灑掃的小丫鬟，”銀翠站直身體，滿臉鄙夷看向對方：“如果不是我，你能跟到侯府，說不定還在丞相府做最卑賤的丫鬟，是我跟於媽媽說，讓你一起陪嫁到侯府。”
“你……”雲翠，聽到銀翠又說起此事，雙目圓睜，好似第一次。
“你又是什麼東西？在我扶風院，大吼大叫？”
陸明月仙人之姿，冷然站在門廊下。
加上她今日，沒有出院門，並沒有上妝裝扮，多了仙人的一絲灑脫。
看的守門的婆子和銀翠，半晌，沒有說出話。
尤其，銀翠自從過年，整個侯府闔宴，遠遠的看了陸明月一眼。
如今這麼近距離，看到陸明月，還是在她剛進侯府，在扶風院裏伺候。
陸明月秀眉蹙起，片刻，又重新舒展開。
猜到銀翠的日子不好過。
真正看到銀翠落敗的模樣，心裏剛升騰起的怒氣消散大半。
杏眸微微染上一絲興致，居高臨下好脾氣的問道：“你剛才說，救你，和你孩子？”
說話的片刻，視線，在銀翠的腹部掃視一遍。
確認小腹微微突出，眼眸中的笑意更勝。
銀翠見陸明月終於出來，見自己，以爲剛才的話，起了作用。
放下跟雲翠拉扯的手，腰背挺直，裝模作樣行禮：“小姐，求你救救奴婢和奴婢腹中的孩子，奴婢，不要喝墮胎藥。”
“奴婢，想留下這個孩子。”
銀翠，手輕輕撫在腹部，面上滿是對腹中孩子的不舍。
“二夫人，容不下這個孩子？”
銀翠搖頭，又點頭，陸明月眼睛微微眯起：“說話。”
銀翠，聽到陸明月的不耐煩，面色一僵。
“噗通”一聲，跪在扶風院門口，朗聲哭訴：“小姐，奴婢真的沒有活路了，二少夫人院子的羅媽媽說，嫡子沒有出生，容不下奴婢肚子裏的孩子，二夫人……她……”
說到這裏，銀翠眼裏滿是恨。
沒有想到二夫人這麼絕情，親孫子說不要就不要，就因爲她的兒子，拖生在她的肚子裏。
“不能，世子妃，您跟二夫人求求情，留下奴婢肚子裏的孩子吧，嗚嗚的……奴婢，這一世，來世，一定會報答世子妃的大恩大德。”
陸明月看着跪在地上，淚流滿面的人。
嫣紅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雲翠，把翠姨娘扶起來。”
可不能在她的扶風院門口，磕出個好歹來，她，可不想，平白無故，擔着一個未出世孩子的命。
雲翠雖然有遲疑，也還是照做。
銀翠見陸明月的態度，軟下來，以爲陸明月同意幫她。
忙要出口感謝，被陸明月攔下。
“且慢，”陸明月側身讓開銀翠的禮，冷聲道：“你既然已經是二房的人，我這個做長嫂的，定然不能把手，伸到小叔子的院子裏。”
銀翠愣神，眼裏的淚水，瞬間的凝固：“世子妃，當真不顧念多年的主仆之情？”
“銀翠，你還敢提，主仆之情，你爬床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我們世子妃對你的好。”雲翠擋在陸明月身前，滿腔怒火，似乎想要把對方燒成炭：“你讓世子妃，被侯府的主子們嘲笑，世子妃，還替你跟侯夫人求情，這些你都忘了？”
面對雲翠的怒火，銀翠不以爲意，不過，有求於陸明月。
她也不敢大聲反駁雲翠，小聲嘀咕道：“哪個主子，不爲奴婢的終生大事着想，我有了更好的去處，世子妃，不應該替奴婢開心嗎！”
雲翠睜大眼睛，剛白了幾分的臉色，頓時，又黑了下去。
還想說什麼，被陸明月阻止：“雲翠，給母親燉的金絲燕窩粥，應該好了，你去看看，等下，咱們去母親的院子。”
“是，世子妃。”雲翠不甘的看向銀翠，但她心裏清楚，世子妃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對。
只是，她咽不下這口氣。
“你不用跟我扯什麼歪理，與人苟合的丫鬟，按照相府和侯府的規矩，就該亂棍打死！”雲翠離開，陸明月也不想在這麼個棄子身上，浪費過多的時間。
沉聲道：“你的孩子，也是蕭煜琳的親骨肉，你該找的不是我，是二夫人的心頭肉，掌中寶，你的日子，才能過的順暢。”
見銀翠沉默不語，一雙眸子轉了又轉。
陸明月，便知道，對方心裏有了盤算。
示意婆子把人送回姨娘院子，自己則轉身離開。
“世子妃，今日穿這套月白色芙蓉花的衣裙吧？霓裳閣，剛讓人送上來的新料子，奴婢，瞧着咱們侯府，還沒有主子們穿。”
雲翠，早就等在正廳，見陸明月回來。
獻寶似的，給對方瞧。
陸明月眉眼含笑，尤其觸感冰涼絲滑的觸感。
心情尤爲好，也不介意替雲翠解惑：“你是不是，想問，爲什麼這次要幫銀翠？”
雲翠聽到陸明月的話，伸手摸了摸臉。
她明明在主子進門之前，刻意調整過情緒，怎麼又被主子發現了。
心情有點低落：“主子，雲翠，不是有意的，只是，您以前不是說過，不會再幫銀翠了嗎？她，做出那種事情……”
害的主子，這幾年，只要出門，就被人嘲笑。
侯府裏的主子們，雖然當面沒明說。
但，每次說話，明裏暗裏諷刺，主子不會管教奴婢。
主子好脾氣，從不計較，玉翠卻記到心裏。
“好了，不要生氣難過了，”陸明月看着小姑娘垂着腦袋，恨不能把腦袋垂到地下去。
回頭喊人進臥房：“你要在外面，伺候你主子換衣服？”
雲翠趕緊搖頭，快步跟上。
“你們都出去吧，這裏有雲翠伺候。”陸明月把正在打掃的幾個小丫鬟，趕了出去。
站在床榻前，打開雙手，方便雲翠幫她穿外衣。
“銀翠的事情，你不用耿耿於懷，銀翠，本來就不是我的丫鬟，我給了她機會，攀附高枝，她抓住機會，是好事。”
見雲翠一雙黝黑的眼睛，呆愣在原地，手上的動作也停了。
陸明月好笑道：“我說着，你聽着，莫要耽誤給母親請安。”
雲翠，黝黑的瞳仁閃動，繼續給陸明月系身側的帶子。
只不過，這次動作，明顯比剛才快了幾分，甚至手微微顫抖。
陸明月，好似沒有看到，嬌豔的眉眼，噙着笑：“她是沈氏放在我身邊眼線，她願意去二房，也省的我費心，蕭煜琳又得一個美嬌娘，銀翠的願望，又能達成，一箭三雕的好事，你說是不是？”
看着雲翠的臉色，青白交加的變化，最後，變成怒意。
陸明月，安撫的拍了拍對方的手，繼續說道：“名聲小事，左右我不聽，別人也不能把話，打到你主子臉上。”
她沒有說的是，如果銀翠不自己離開扶風院，她，就要讓言氏，幫忙發賣了。
上一世背主，這一世，還惦記她的錢財。
她，是不會留，養虎終爲患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