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住了王家的土坯房,院外的老槐樹葉子被風吹得 “沙沙” 響,村裏早沒了白日的熱鬧,連狗吠聲都稀稀拉拉的。東屋是根生和林芝的新房,窗戶紙上貼着張紅紙剪的 “囍” 字,被屋裏的煤油燈映得發紅,可屋裏的氣氛,卻連半點喜氣都沒有。
林芝端着搪瓷盆剛洗漱完,手上還沾着水,粗布褂子的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曬得黝黑的皮膚 —— 那是白天在麥地裏割麥、捆麥稈曬出來的,跟王根生露在外面的冷白皮比,像兩截不一樣的木頭。她看着坐在桌邊的王根生,他背對着她,手裏攥着本卷了邊的書,卻沒翻頁,肩膀繃得直直的,一看就沒心思看。
林芝心裏堵得慌。從早上天不亮起床做飯、喂豬、送根寶上學,再到地裏割麥、捆麥稈,忙得腳不沾地,腰都直不起來,王根生從頭到尾沒問過一句 “累不累”,沒遞過一口水,連看都少看她兩眼。她不是鐵打的,白天強撐着幹活,晚上回到屋裏,委屈就像潮水似的往上涌。
她之前總跟自己說:不在乎他冷不冷,只要能好好過日子,只要他是自己的男人就好。可哪個女人不盼着丈夫知冷知熱?新婚才兩天就這麼冷淡,以後的日子還能有暖的時候嗎?
可轉念一想,她又忍不住往好處琢磨:王根生是高中畢業,這方圓十裏,能念到高中的沒幾個,跟那些只會扛犁種地的後生比,他是文氣的;他皮膚是冷白皮,白天在地裏曬一天,也只是泛紅,不像自己,曬得黝黑,明明同歲,站在一起倒像差了好幾歲;他才 23 歲就當小隊隊長,管着二十多號人,以後說不定還能往公社去,她這也算是 “官夫人” 了 —— 當初就是奔着這些,她才願意嫁,才覺得這門親事是自己求來的好福氣。
想到這兒,林芝嘴角牽起一點笑,無聲地嘆了口氣。她走過去,輕輕拉了拉王根生的胳膊,聲音放得軟:“今天你也累了,地裏割麥扛捆子,沒歇過腳,咱們早點睡好嗎?”
王根生像是被燙着似的,霍地站起來,胳膊從她手裏掙出去。他轉過身,眼神裏滿是不耐煩,像看什麼煩心事似的盯着她:“昨天你也是這樣說的,可你是咋做的?” 他的聲音壓得低,卻帶着股子沖勁,“你先睡吧,我還不困。”
說完,他沒等林芝反應,伸手拉開門栓,“吱呀” 一聲推開木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門在他身後晃了晃,又慢慢合上,把屋裏的煤油燈光和林芝都關在了裏面。
林芝還保持着伸手拉他的姿勢,胳膊僵在半空。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 “昨天你是咋做的”—— 昨天洞房夜,她以爲夫妻就該那樣,可他從始至終沒跟她說一句話,今早還對她冷着臉。她以爲主動點能緩和,可沒想到,換來的還是他的抗拒。
委屈像斷了線的珠子,順着臉頰往下掉,砸在粗布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溼痕。她之前的那些盤算、那些自我安慰,在這一刻全碎了 —— 她求來的 “好福氣”,原來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她以爲的 “當家的”,根本不想跟她好好過日子。
窗外的風還在吹,老槐樹的影子晃在窗紙上,像張牙舞爪的鬼。林芝慢慢走到床邊,坐下,雙手抱着膝蓋,眼淚無聲地淌着,滴在褲腿上,沒發出一點聲音 —— 她不敢哭出聲,怕被隔壁的公婆聽見,怕他們覺得她不懂事,怕這好不容易求來的日子,再出什麼岔子。
東屋的煤油燈還亮着,光昏昏黃黃的,照在空蕩蕩的桌邊,照在林芝孤單的身影上,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貼在土牆上,像一道抹不去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