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哀牢山深處。
濃霧裹着溼土和腐殖質的味道,冰冷地浸透每一寸暴露的皮膚。
原始森林被無數場暴雨反復沖刷,泥濘早已吞沒所有路徑的痕跡。
我套着吸飽溼氣、變得異常沉重的沖鋒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潮溼冰冷的棉絮。節目組的“臨時營地”只是幾塊防水布和幾根登山杖勉強支撐的集合體,篝火的煙味、驅蟲藥水的氣味和泥土腥氣混雜成這片荒野特有的氣息。
剛用急救包裏的碘伏處理完手臂上一處不算深的荊棘劃傷,我靠着背後溼滑的樹幹,灌下幾口濾水壺裏依然帶着土腥味的冷水。肌肉因連續數日在復雜地形中的高強度跋涉而酸痛僵硬,但精神卻異常清明。
這裏沒有勾心鬥角,只有最原始的生存與對抗。對抗飢餓,對抗寒冷,對抗無處不在的潛在危險。
當我親眼看見那只誤入陷阱、折斷後腿、眼中只剩下瀕死恐懼的幼鹿時,某種更直接、更冰冷的生存法則,取代了心口那片名爲代雪晴的、已然麻木的鈍痛。
這裏需要技巧,也需要絕對的冷靜。
臨時營地的防水布簾猛地被掀開,攪動沉悶潮溼的空氣。
逆着林間稀疏卻刺目的天光,一個人影踉蹌着沖了進來,帶着一股與這環境格格不入的、熟悉的香水尾調,只是那香氣已被汗水和恐慌侵蝕得支離破碎。
即使她發絲被樹枝勾得凌亂,昂貴的戶外套裝沾滿泥漿和植物汁液,臉上被不知名的蟲子叮出紅點,眼底布滿驚惶的血絲和深深的黑眼圈,我還是一眼認出。
代雪晴。
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腥紅的眼睛死死鎖住我,嘶啞的聲音劈開帳篷裏傷員的呻吟:“周溯光!你是不是瘋了?!就爲了那點......那點小事!你就真跑到這裏來送死?!我們的感情,五年!五年在你眼裏就他媽不值一提?!”
她吼着,身體因激動和恐懼劇烈顫抖。
周圍的空氣瞬間凍結了。
幾個同樣疲憊不堪、正在處理水泡或擦傷的挑戰者愕然睜大了眼,節目組跟拍的助理手中的鏡頭蓋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細微的刺痛從肩上的傷口蔓延開,我放下水壺,動作沒有一絲波瀾地迎上她扭曲的臉。
“小事?”
聲音異常平穩,帶着沙場打磨後的粗糲質感。
“代雪晴,你口中的‘小事’,是韓奕能用一個‘玩笑’把我名字放進死亡名單”
“是你把我每年生日偷偷放在你辦公桌抽屜裏的信,當成他精心準備的驚喜來誇贊”
“是你把他弄丟你晉升關鍵評估文件的責任,輕飄飄地推到我‘保管不力’頭上——”
我向前一步,無視她瞬間煞白的臉,那些被刻意遺忘的、代表她無數次選擇的畫面碎片狠狠砸出:
“你最愛的那個限量公文包,手柄斷了,是我跑遍三個城市才找到老師傅修好,你卻戴着韓奕在免稅店隨手買的廉價貨,誇他有心”
“去年除夕營地有暴動,我守着通訊台三天三夜沒合眼,事後你怪我錯過了你特意準備的跨年視頻電話,卻不知道韓奕那晚‘正好’陪你喝了半宿紅酒,抱怨我太忙?”
每一樁一件,都像鋒利的沙礫,在心頭反復研磨。
“每一次,每一次你選擇站在他那邊,替他開脫,替他抹平痕跡的時候,就已經親手在我們之間劃開了鴻溝”
“在這裏,每一滴從岩縫中艱難收集的清水都比你口中的‘感情’更真實”
我的目光掃過營地邊緣那些或好奇或尷尬、同樣沾滿泥濘和倦容的臉,最後落在她失魂落魄的瞳孔深處:
“我來哀牢山,不是送死,也不是爲了跟你賭氣。
這裏有遵循自然法則、掙扎求生的生靈,有復雜到足以吞噬任何傲慢人類的原始生態。
至於你我,”
我頓了頓,字字清晰,如同在彈匣壓入最後一顆子彈。
“早在你把我的生死當成縱容韓奕的籌碼時,就徹底結束了。
代雪晴,別再踏進我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