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宋昭,是被愛意澆灌着肆意生長的。
她是最穠麗的那朵帶刺的玫瑰花,也是被親人金尊玉貴養大的人間富貴花。
就顧辭這種冷冰冰,誰都欠他八千兩銀子的高傲樣兒,宋昭能給他好臉色才怪了!
一旁的挽星將兩人方才那點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嘴角控制不住地偷偷揚了一下。
又趕緊抿住,強壓下去,低聲回道:“小姐,姑爺沒病。”
連她都瞧出來了,姑爺那哪裏是身體不適。
分明是沒話找話,想要引起小姐的注意,盼着小姐能搭理他一句罷了。
不過,挽星才不會點破。
放在過去兩年,她不知在菩薩面前燒了多少炷香,祈求姑爺的目光能在自家小姐身上多停留一刻。
對小姐多上心一分。
可如今?
如今她只想看到小姐高興!
流放嶺南又如何?
她想明白了,天又塌不下來!
比起在顧府這偌大的牢籠裏,日日看着那些虛僞的嘴臉,受那些醃臢氣,去嶺南反倒能落得個清淨自在。
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她們都覺得難以接受,那在顧府兩年,看盡人心險惡後,只會覺得,也不過如此。
“我看他就是有病!”
宋昭輕哼一聲,語氣裏帶着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煩躁。
方才顧辭看她的眼神太奇怪了,讓她覺得自己仿佛成了被獵人盯上的獵物,渾身不自在。
更詭異的是,就在被他那樣注視着的時候,她腦海裏竟猛地閃過一個破碎的畫面。
她被人用力按在錦被堆疊的床榻間,視線模糊,委屈得直掉眼淚。
這莫名的聯想讓她愈發氣悶。
因爲她隱隱覺得,畫面裏那個模糊又強勢的男人…
極有可能就是顧辭!
雖然看不清臉,可那人滾動喉結上,有一顆鮮紅的小痣。
位置形狀,與顧辭的一模一樣!
宋昭歪了歪頭,努力甩開那令人臉熱的畫面。
她又問:“你們說我同他成婚兩年都沒有小娃娃,是我在吃避子藥嗎?”
挽星搖頭:“怎麼可能!”
宋昭做夢都想有一個小娃娃。
顧府後院的生活不好過,沉悶的沒有一點歡聲笑語。
未失憶前,宋昭就期盼過許多次。
若是她有一個小娃娃,那她們主仆三人就守着小娃娃過日子。
“那便是我同他無緣。”
宋昭一向喜歡小娃娃,只是這顧府裏的孩子,都不喜歡她。
唯一一個喜歡她的,也十歲了。
按照宋昭的說法,小娃娃嘛,自然是三四歲時最好玩。
“斷雲!”
宋昭倏地坐直了身子吩咐:“你去告訴他,讓他無事別來月影院!”
都要和離了,自然要避嫌。
斷雲有些疑惑,重復:“他?”
宋昭:“哦,就是我那變了心的前夫。”
她在心裏已經是當兩人是和離了的,眼下她只當自己是純住在這裏養傷。
等傷好了,她馬上就回江南。
斷雲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料子轉頭就走,那腳步匆匆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有狗在身後追她。
“奴婢馬上去。”
斷雲一路來到清風院,清風院的院門大開,長安在屋外守着,隔遠見斷雲氣勢洶洶而來,還撓了撓頭。
他走到斷雲面前,斷雲也是在院門外等着,沒有踏進去。
清風院,可不是她想踏進去就踏進去的。
暗處不知道隱匿了多少人兒守着,要不是斷雲會武,那微弱的呼吸聲,她都發現不了。
“我家小姐說了,希望將軍無事就不要月影院去!”
斷雲還是聰明的,傳這種話,多多少少有點風險。
但是讓長安轉述,那麼相當於沒有風險。
長安一聽,都顧不得男女大防了,一把就抓住斷雲的衣袖:“哎哎哎,你別走。”
“這種話你自己傳去,我可不替你傳。”
斷雲盯着那只抓着她衣袖的男人手,額角狂跳:“鬆手。”
長安聽她語氣不對勁,撒了手:“我說真的,你自己去。”
兩人對峙着,都不肯去。
是顧辭走了出來,問:“吵吵鬧鬧的,做甚?”
斷雲破罐子破摔,也不想在清風院耽擱,她只想快些回月影院陪着宋昭,字字吐字清晰。
“我們小姐說,還請將軍日後無事就不要到月影院了。”
顧辭不怒自威的神情,讓斷雲原本直沖沖的話,帶了點緩意。
話畢,她福了福身退下。
顧辭又問:“她還好嗎,回來後可有不適?”
斷雲頭也不回:“回將軍,無。”
長安在斷雲開口的那一刻,冷汗就直冒。
他發現將軍出來時看到是斷雲跟他在爭執,心情破天荒地不錯?
那句做甚,跟平日是不同的。
將軍似乎很期待斷雲接下來要說的話。
結果斷雲開了口,將軍身上的冷意瞬間就蔓延出來了。
眼下他站在清風院的院門處,只覺得寒意陣陣襲來,雙腿跟灌了鉛一樣,動不了。
他就這樣看着顧辭一直看着月影院的方向,直到清風院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辭表哥安好。”
溫玉瑤來了。
斷雲前腳剛走,後腳她就來了。
溫玉瑤換了一身淺碧色的衣裙,襯得她身形愈發的單薄。
此刻她微微垂着頭,手裏絞着一條素白帕子。
眼尾泛着明顯的紅暈,像是剛剛狠狠哭過一場,連鼻尖都帶着一抹嬌弱的緋色。
她抬起水光瀲灩的眸子,怯生生地望了顧辭一眼,又迅速低下。
是一副欲言又止,我見猶憐的模樣。
“怎麼了?”
顧辭微微蹙眉,語氣還算平和。
溫玉瑤吸了吸鼻子,聲音帶着顫意,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近他。
“辭表哥,我、我本不想來擾你的。”
“只是瑤兒這心裏實在難受極了。”
她伸出帶着花香的兩根手指,想要拉一拉顧辭的衣袖,被顧辭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溫玉瑤的兩根手指停在半空中蜷縮了一下,她收回,隨後用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
“方才我去給姑母請安,正巧遇上了無忌弟弟。”
“他不知從哪裏聽了些閒言碎語,就在姑母鬧小脾氣。”
“瑤兒不過是好心想要提醒無忌弟弟一句,他便出言侮辱瑤兒。”
溫玉瑤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委屈。
“他說瑤兒不過是個表親,憑什麼管他顧家的事…”
“還說、還說瑤兒就是個、是個搬弄是非的…”
後面幾個字,她說得極輕,又剛好能夠讓顧辭聽清。
那惹人憐愛的眼淚,也隨之如斷線珍珠般簌簌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