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灼本只是餘光一瞥,可接着,那整個人都綠了,一下子像是叫人掐緊了嗓子眼兒,多少是有點心虛了。
那是一輛馬車,等馬車停下,車夫率先下車,接着小廝鬆墨撩開了馬車簾子。
而車裏坐着的,一襲青衣長袍,繡朝中二品大臣的祥雲衣紋,那腕子上還掛着一串兒古樸無華的紫檀佛珠,這不正是那鄭家大爺,鄭衍琛嗎。
“……”
鄭衍琛今日是真挺忙的,一早天沒亮就上朝了,朝中議事一上午,直至過了晌午,這才下朝歸來。
可一出宮門兒,沒等回府,他就立即讓人趕車來這巡防司。
而如今下了馬車,鄭衍琛:“……”
瞥眼捂着心口,摸着藏在懷中的護心鏡,心裏也惴惴不安的沈星灼,然後又瞥一眼不遠處,那亭亭玉立,人比花嬌,美得好似一樹梨花,也如海棠微雨的‘表小姐’。
“……”鄭衍琛心想,昨兒就把這二人堵着一回了,如今居然又來一回。
“咳!!那個,來了??”沈星灼屬實是沒話找話,那甭提多尷尬了,他自己也覺得,咋就這湊巧?
然後又忍不住瞄一眼沉瑾,而沉瑾呢?方才還笑吟吟的,瞧着端莊溫秀的一個好脾氣,可如今一見這鄭衍琛,她也忍不住蹙蹙眉。
然後像欲言又止,驀地,又忽然輕咬自己的嘴唇,那一臉委屈,像是眼圈兒都紅了。
“瑾兒見過阿兄,”她行上一禮,然後就立即轉身:“走吧,回府。”
她這邊上了馬車,可沈星灼看得一愣:“?”
“不是?你惹她了?”這但凡不瞎都能看得出來,那小瘋貓兒的樣子不大對勁兒。
而鄭衍琛也是一怔,之後見沉瑾乘車走遠,也不禁蹙了蹙眉。
——分明昨夜還一口一個阿兄,瞧着溫馴又親近,可如今又突然冷下了小臉兒,還拒人千裏了。
仿佛倆人一下就生疏了不少?
甭提沈星灼了,就連鄭衍琛也不大明白,可短暫思量後,心底也一淡。
——怕是府中出了什麼事兒,叫人刁難了。
“……”
且不提這鄭家大爺是如何收拾,啊不,是如何親自‘登門’,又是如何向那位沈小將軍‘道謝’的。
總之,稍晚一些,當他回府,喚了幾個下人來書房。
而等下人們一提,他頓時神色一寒:“你是說,表小姐今日去過慈庵堂?”
“……這,是的?老夫人讓人傳話,之後表小姐就去那邊請了個安?”
鄭衍琛捻着手中佛珠,又盤了盤戴在手上的白玉扳指,依舊一臉的深沉莫測,也瞧不出多少喜怒。
可須臾之後,他忽然起身,徑直走向了慈庵堂。
“祖母這是何意!?”他一來慈庵堂,那神色就已淡下來,瞧着竟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顯然已猜出一些東西來。
而這祖孫二人,瞧着也並不親厚,甚至彼此之間還帶了點兒生疏,仿佛平日相處,也不過是面子功夫。
老夫人午後睡了一覺,如今剛醒,一聽這就忍不住皺眉,“我也是爲你着想。”
“那金陵顧家,一把大火燒成灰燼,就連那顧硯秋本人都已成了白骨一副,更何況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顧家女?”
“哪怕稍剩點錢財,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到底是今非昔比。”
“而一點子蠅頭小利,又怎能換來這當家主母的位置?”
接着,老夫人又瞥眼鄭衍琛,“你這人自幼重諾,我知你怕是不喜,可你往後位極人臣,官拜內閣首輔,整個京城的大家閨秀任你挑選,又何必偏得執着一小門小戶?”
“如今那顧家,多少是上不得台面。”
這話薄情,但聽着也苦口婆心,可鄭衍琛神色一寒。
旋即毫不留情,一瞬那臉上就已鋒芒逼迫!!炯亮又深沉的黑眸,竟如鷹隼,全是深沉,也全是銳利。
“祖母年歲大了!理當頤養天年,府中這些閒事,可莫要管得太寬。”
“!”
老夫人聽得一怔,旋即猛然抬手,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了鄭衍琛,她從這話語中聽出幾分威脅來。
而鄭衍琛依舊是一臉冷然,凌厲:“君子一諾重千金!這顧家女我非娶不可!還請祖母省省那些個思量算計。”
旋即長袖一振,他竟然就這麼轉身走了?而鄭老夫人則是氣得捂住了心口,“我這是爲了誰!我這是爲了誰!?”
她罵鄭衍琛不識好歹,可一旁的丫鬟下人見了,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愣是大氣兒沒敢喘一聲。
“……”
出了慈庵堂,又一路疾行,又過許久,鄭衍琛才像是冷靜下來。
春日園林日頭偏西,而他佇立在此,不禁想起,多年前同樣一個夕陽黃昏,一個女人突然進門兒,因母族勢大,被抬爲平妻。
而又過了一個月,有人吊死在房中,死後一雙腳懸空,在夕陽下輕晃。
“……表小姐呢?”不久,他來了西廂這邊,可誰知竟是撲了一個空。
也不禁想起之前在巡防司外,那人欲言又止,神色復雜,之後又一瞬生疏,那神色也像帶上了幾分排斥。
這是受了委屈,又怎能不委屈,大抵是心中有數,知曉他那老祖母到底是什麼心思。
而西廂這邊,下人們則是面面相覷,直至有人回道:“……這,表小姐剛才命人備了轎子,說要去後山,想要見三爺?”
鄭衍琛:“?”
“……”
鄭府後山是真挺大的,沉瑾之前在巡防司,純純是故意的。
看似一言未發,實則狠狠地給那鄭老夫人上了個眼藥兒。
當然這主要還是因爲從前熟讀史書,也知曉鄭衍琛性情如何,這明擺着欺壓一個小孤女,陰謀算計又利用的,毀了婚約還妄想扯個遮羞布,莫說沉瑾了。
就算是鄭衍琛,也不可能容得下這種事兒,畢竟那人一向活得堂堂正正。
縱使滿心城府,但也一身的清耿自尊。
半山腰上,不知不覺日薄西山,這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小丫鬟碧荷跟在轎子旁,可一見這四周冷颼颼的,只覺陰風陣陣,如入鬼蜮。
“……那個,表小姐?要不,咱們還是回吧?”碧荷這小膽子都快嚇哭了,而且還一個勁兒地提防着四周,生怕那‘瘋三爺’突然從哪個犄角旮旯沖出來開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