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說我怕了,主要是心累。幹我們這一行,不僅要跟鬼打交道,還得深入了解活人的內心世界,情感勞動強度直逼二十一世紀按小時收費的金牌心理醫生,可收入卻是零,還得倒貼船油錢。
這筆賬怎麼算怎麼虧。
解黎重那個烏鴉嘴說的“誰來渡活人的悔恨”,更是像根刺一樣扎在我心裏。我開始懷疑人生,懷疑我這“渡魂”業務,到底是在做好事,還是在給一團亂麻的人間破事剪了個線頭,然後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地雞毛給活着的人自己收拾。
越想越覺得這“陽間債”是個巨坑。
不行,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再接兩單這種致鬱系的活兒,我沒等債還清,自己就得先抑鬱了。
我,林晚渡,必須振作起來!
怎麼振作?答案只有一個字:錢。
沒有什麼煩惱是賺錢不能治愈的,如果有,那就是賺得還不夠多。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我徹底化身爲汴河上的勞模,卷王中的卷王。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我的“無憂渡”就已經劃開了清晨的薄霧;等到星子鋪滿夜空,我才拖着疲憊的身子搖櫓歸航。
我扯着早已沙啞的嗓子,賣力地招攬生意,從城東雅士聚居的寧靜水巷,到西市魚龍混雜的喧囂碼頭,只要那叮當作響的銅板到位,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敢闖上一闖。
我把那塊寫着“無憂渡”的木招牌擦得鋥亮,幾乎能照出人影,服務態度熱情周到得讓那些老主顧都暗自嘀咕,懷疑我是不是不小心掉河裏被什麼熱情似水的水鬼給附了體。
“大爺,您老慢點兒,腳下留神,這船板早上沾了露水,有點滑!”
“大娘,您坐這兒,這個軟墊給您墊上,河上風涼,坐穩當咯,別閃着腰!”
“哎呦,這位俊俏的小郎君,瞧您面善,今日與我有緣,船資給您算個吉利數,八十八文,一路發!討個彩頭!”
一番嘔心瀝血的操作下來,效果是極其顯著的。我那個帶鎖的、視若性命的小木錢匣,分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扎實起來。
每天晚上,泊好船,點起一盞小油燈,我最治愈、最神聖的時刻,便是小心翼翼地將一串串還帶着體溫的銅錢“譁啦啦”地倒在擦幹淨的船板上,就着跳躍的昏黃燈光,一枚一枚地仔細數過。
那清脆悅耳、實實在在的撞擊聲,比什麼仙樂道音都更能撫慰心靈,足以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愁緒和無力感暫時擠壓到角落裏去。
“這就是牛馬的自覺性嗎,太!苦!逼!了”
這天傍晚,我送完最後一趟客人,正美滋滋地數着今天的收入——足足一百二十文!創下了我單日收入的歷史新高!美滋滋地盤算着,待會兒一定要去岸上老孫頭那個香氣四溢的面攤,豪氣地點一碗加足碼子、臥兩個荷包蛋的羊肉面,好好犒勞一下連續奮戰了好幾天、快要冒煙的自己和咕咕叫的肚子。
正當我哼着不成調的小曲,調整船櫓,準備將小船劃向熟悉的岸邊食攤時,異變陡生!
一股毫無征兆的、強勁的旋風,如同一條無形的巨蟒,猛地從河心深處竄出,橫掃而過!“呼——啦——!” 我的小船被這股怪風撞得猛地一歪,船篷劇烈搖晃,纜繩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最要命的是,我隨手放在船板上的那個寶貝錢袋,被風猛地掀起,系口的繩子一鬆,裏面黃澄澄的銅錢眼看就要像不安分的小精靈一樣,爭先恐後地滾落進渾濁的汴河裏!
“我的錢!!” 我驚得魂飛魄散,尖叫一聲,整個人如同餓虎撲食般猛地撲了過去,用整個身體死死護住那個即將“叛逃”的錢袋,心髒在胸腔裏像擂鼓一樣“咚咚”狂跳,後背瞬間驚出了一層冷汗。
驚魂稍定,我忍不住對着空蕩蕩的河面罵罵咧咧:“見了鬼了!哪來的妖風!專跟老娘的辛苦錢過不去是不是……”
最後一個“是”字,硬生生地卡在了我的喉嚨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
因爲我感覺到,一股與小寶那種陰冷截然不同的氣息,籠罩了我的小船。那不是單純的冷,而是一種帶着鋒銳之氣的、躁動不安的寒意,像一把出了鞘的刀,讓人皮膚都起了雞皮疙瘩。
我緩緩抬起頭。
船頭,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少年。
那是一個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
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勁裝,緊緊包裹着他勻稱而充滿力量感的身形,像一株迎着寒風的白楊。他並非我想象中溺死鬼那種溼漉漉、腫脹的模樣,周身幹淨清爽,只是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帶着一種非活人的、玉石般的質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虛握的右手中,一杆完全由濃烈陰氣凝聚而成的長槍幻影,槍身隱約有流紋閃爍,槍尖處甚至吞吐着肉眼難以察覺的絲絲寒芒,散發出不容忽視的銳氣。
他不像小寶那樣眼神空洞、茫然無助。恰恰相反,他的眼眸極亮,黑白分明,像兩顆被寒徹骨髓的深泉浸洗過的黑曜石,只是那明亮的光芒最深處,燃燒着難以撲滅的焦灼、刻骨的不甘。
還有一絲……屬於少年人的、尚未被世俗徹底磨平的桀驁與銳氣。
他並未看向我,而是微微側着頭,死死盯着汴梁城內某個特定的方向,牙關緊咬,線條清晰的下頜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一遍又一遍地,用那種帶着金石撞擊般質感、略顯沙啞卻異常堅定的少年嗓音,低沉地、執拗地重復着:
“我的承諾……我的承諾還未兌現……”他沒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汴梁城燈火璀璨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低語“我怎能……怎能就這麼死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子金石之氣,充滿了少年人特有的、尚未被世事磨平的俠肝義膽。
得,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KPI還是找上門了。
我深吸一口冰涼且帶着煞氣的空氣,強迫自己狂跳的心髒稍微平復一些,擠出一個自以爲足夠和善專業(實則因爲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扭曲)的笑容,清了清嗓子,用盡量平穩的語調試探道:
“那個……這位小哥,節哀順變,既來之,則安之哈。看樣子,你是心有掛礙,魂魄難安?不知……有什麼是我這個小小船娘能幫上忙的?你放心,我們‘無憂渡’口碑良好,價格公道,童叟無欺,主打一個專業高效。
那少年槍客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識到我的存在,猛地將頭完全轉了過來。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眸子瞬間如同實質的刀鋒,將我牢牢鎖定,目光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濃濃的警惕之色。
“你……能看見我?”他眉峰緊緊蹙起,形成一道深刻的豎紋,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疑,甚至帶着一絲本能的防備。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攤開雙手,先是指了指自己瞪得溜圓的眼睛,然後又直直地指向他幾乎凝實的身影。
“不然呢?我跟空氣說話啊?”我攤了攤手“說吧,什麼承諾啊?欠人錢了?還是約好跟人打架沒去成?”
“一諾千金,豈是打架鬥毆可比!”少年槍客皺起了眉頭,一臉嚴肅,頗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我與兄弟約定,要共同守護一樣東西,如今我身死,他一人獨木難支,必有危險!”
他說得義正詞嚴,我卻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守護東西?兄弟?危險?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聽着就像是江湖話本裏的情節。我一個劃船的,你跟我說這個,是不是找錯人了?
“停停停!”我趕緊打斷他“小哥,你這業務範圍有點超綱了啊。我就是個普通的船娘,你這打打殺殺的江湖恩怨,我可摻和不起。要不,你換個簡單的執念?比如想吃一碗什麼面,或者想看一眼哪家姑娘之類的?”
“荒唐!”少年槍客被我氣得不輕,手裏的長槍幻影都凝實了幾分“人無信不立!我輩江湖兒女,視承諾重於性命!你若不能幫我,便速速離去,莫要在此饒舌!”
嘿,這小暴脾氣。
“你都沒說清楚到底是什麼天大的事,怎麼就能武斷地認爲我幫不上忙呢?是欠了哪家賭坊的閻王債被追殺了?還是跟人約了生死擂台沒去成,覺得折了面子,念頭不通達?”
“荒唐!簡直荒唐透頂!”
少年槍客似乎被我這番極其“市井”的猜測徹底激怒了,他周身的寒意驟然加劇,手中那杆陰氣長槍幻影“嗡”地發出一聲清晰的、令人心悸的輕顫,槍尖處的寒芒似乎都暴漲了三分,凜冽的煞氣撲面而來,讓我忍不住連着打了兩個寒噤。
“一諾千金,重於泰山!豈是市井無賴鬥毆、或是那醃臢賭債紛爭可比!我與兄弟誓死守護之物,關乎重大,牽扯無數!你……你休要在此胡言亂語,辱我信義!速速讓開,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我被他懟得一噎,正想反駁,岸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官差們吆喝開道的聲音。
“開封府辦案!閒雜人等,速速避讓!”
我心裏猛地一咯噔,暗道一聲: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抬眼循聲望去,只見五六名衙役舉着明晃晃的、噼啪作響的火把,簇擁着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如同移動“麻煩”標識的身影,正沿着河岸快速奔來。
爲首那人,腰板挺直,腰間佩着制式橫刀,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一臉的“生人勿近,我正在思考重大案情”的嚴肅表情,不是那個愣頭青捕快趙小虎又是誰?
他們顯然是在進行命案現場的勘查。
趙小虎此時正蹲在離我小船不過四五丈遠的泥濘河堤旁,戴着不知從哪弄來的薄皮手套,手指極其仔細地抹過地面上的某些痕跡,然後又湊近鼻尖小心翼翼地嗅了嗅,臉色瞬間變得愈發凝重,如同結了冰的河面。
“都頭,”一個年輕衙役快步上前,壓低聲音,但在這寂靜的傍晚,那聲音還是清晰地傳了過來。
“已經仔細查勘過了,此處確有激烈打鬥的痕跡,地面凌亂,有多處新鮮血跡,呈噴濺狀和拖擦狀,一路延伸至水邊。水裏撈上來的那具男屍,小的粗略看了,身上怕是有十好幾處深淺不一的刀傷,致命傷……似乎在左胸,透心而過。”
趙小虎站起身,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和草屑,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眸子如同探照燈般,開始極其專業地掃視着河面以及兩岸可能留下線索的一切角落。
好巧不巧,他的目光精準地、毫無偏差地定格在了我和我那艘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孤零零的小船——“無憂渡”上。
嗯,還有牌子下的我。
他愣了一下,隨即眉頭就擰成了一個疙瘩,大步流星地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我心裏哀嚎一聲:祖宗,怎麼又是你!我這艘船是跟你八字犯沖嗎?
“林、晚、渡!”
他人還未完全走近,那帶着薄怒和質問的聲音就先一步如同冰錐般刺了過來,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着徹骨的寒意。
“你怎麼會在這裏?!這個時辰,這個地點!”
我能怎麼說?我說我正準備吃面,結果半路被鬼截胡了?
我頭皮一陣發麻,心裏叫苦不迭,恨不得立刻搖櫓鑽進河底。祖宗哎!怎麼哪兒都有你趙小虎?我跟你這艘破船是八字犯沖還是前世有仇?怎麼每次遇到點“非常規”事件,你總能像聞到腥味的貓一樣準時出現?
“趙……趙捕快,好巧啊,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努力擠出一個自認爲無比自然、甚至帶着點驚喜的笑容。
“我……我剛送完最後一位客人,看這兒夕陽西下,水波不興,風景獨好,正準備……泊好船,安安靜靜地欣賞一下落日餘暉,對,就是欣賞落日,感受一下天地浩大,歲月靜好。”我一邊說着,一邊暗自祈禱他能被我這蹩腳的說辭糊弄過去。
趙小虎顯然一個字都不信,他銳利的目光在我船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欣賞落日?林氏,你倒是好雅興,挑了個好地方啊。”他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弧度,語氣冰冷。
“可知就在片刻之前,此地剛發生一起惡性命案?一具青年男屍剛從這河裏撈出,身中十數刀,死狀淒慘,血流遍地。而你,又如此‘恰好’地出現在案發現場,時間、地點,都吻合得令人難以置信!”
我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船頭的少年槍客。
只見陳鐵的鬼魂此刻仿佛被岸上的動靜完全吸引,他微微轉過身,那張蒼白的少年面孔上,原本就充滿焦灼的眸子,瞬間被巨大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悲憤和凌厲的殺意所充斥!
他周身的陰寒煞氣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滾油,劇烈地翻騰、暴漲,那杆由陰氣凝聚的長槍幻影甚至發出了低沉的、如同困獸咆哮般的嗡鳴聲,槍尖直指趙小虎等人所在的方向,仿佛隨時要離手飛出,飲血復仇!
得,破案了。
趙小虎說的這具屍體,十有八九就是我眼前這位“客戶”。
“死者名叫陳鐵,外號‘鐵臂小霸王’,是城西‘怒蛟幫’的一個小頭目。”趙小虎盯着我,一字一頓地說道“據我們初步判斷,這應該是一起江湖幫派之間的仇殺火並。林氏,你最近有沒有見過什麼可疑的江湖人士?”
“江、江湖人士?”我用力瞪大了眼睛,努力扮演一個受到驚嚇、茫然又無辜的良家船娘,甚至還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肩膀,仿佛被“江湖”這兩個字嚇到了。
“趙捕快,您……您太抬舉我了。我林晚渡就是一個本本分分、在汴河上討口飯吃的劃船女子,平日裏見的不是南來北往的販夫走卒,就是東家長西家短的婆婆媽媽,過的都是最尋常不過的日子,哪有機會認得什麼高來高去、快意恩仇的江湖好漢?”我試圖用誇張的描述轉移話題。
“少給我在這裏裝傻充愣、東拉西扯!”趙小虎的耐心顯然已經快要耗盡,額角有青筋微微跳動,按在刀柄上的手緊了緊。
“本捕快現在問你的是命案!人命關天!你若知情不報,有意隱瞞,便是包庇罪犯,按大宋律法,可視爲同黨論處!你想清楚後果!”
就在我們倆大眼瞪小眼,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那個清冷得能把人凍成冰棍的聲音,又雙叒叕地響了起來。
“煞氣凝而不散,怨念與信誓交織,竟能化形爲兵。嘖嘖……此地陰脈交匯,水煞潛藏,倒是個……養凶成煞、淬煉陰魂的絕佳所在。”
我渾身一僵,機械地轉過頭。
對岸,一座臨河而建、裝飾雅致的茶樓二樓,飛檐翹角之下,解黎重不知何時已如同鬼魅般悄然現身。他依舊是一身月白色的寬袖長衫,在暮色與初升的月光下纖塵不染,宛如謫仙。他斜倚着朱漆欄杆,姿態閒適優雅,一只手隨意地垂着,另一只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中,正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一只質地上乘、瑩潤生光的白玉茶杯。清冷的月光如水銀瀉地,溫柔地籠罩在他身上,讓他俊美無儔的側臉更添幾分非塵世的疏離與神秘。
他明明離我們這麼遠,聲音卻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趙小虎也聽到了,他警惕地望向茶樓方向:“誰在那裏裝神弄鬼?!”
解黎重沒有理他,只是將目光投向我船頭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然後舉起茶杯,沖着空無一人的地方,遙遙一敬。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裏瞬間涼了半截。
他看的,正是少年槍客陳鐵的鬼魂所在的位置!
而陳鐵的鬼魂,也感應到了什麼,他猛地轉頭,一臉戒備地望向解黎重,手中的長槍幻影嗡嗡作響,周身的煞氣瞬間暴漲。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徹底亂成一鍋粥了!
我腦子裏只剩下這兩個字。
一個堅信唯物主義、信奉律法綱常、恨不得把一切“怪力亂神”都揪出來用《洗冤集錄》批判一番的愣頭青捕快。
一個執念深重、煞氣騰騰、明顯牽扯着復雜江湖恩怨和未竟誓言的暴脾氣少年英魂。
還有一個高深莫測、行爲詭異、似乎能視陰陽界限如無物、而且總在關鍵時刻“恰到好處”出現、言行舉止都透着濃濃陰謀氣息的白衣神秘客。
這三方勢力,因爲一樁江湖仇殺案,硬生生被攪和到了一起。
而我,林晚渡,就夾在這三明治的最中間,被擠得喘不過氣來。
我看着趙小虎那張寫滿“懷疑”的臉,感受着身邊少年鬼魂那越來越強的煞氣,又瞅了瞅對岸那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解黎重。
我只想緊緊地、用盡全身力氣抱住我懷裏那一百二十文還在散發着微薄暖意的血汗錢,對着這蒼天、汴河、以及滿天神佛發出最悲憤的呐喊:
我就是想老老實實、本本分外地劃個船,賺點辛苦錢,安安穩穩地活下去,這賊老天,這復雜的世道,怎麼想實現這麼樸素的願望,就他娘的這麼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