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偏廳的陽光依舊明亮,卻照不進我此刻平靜無波的心底。
顧夜珩那句“律法不可違”落下時,我沒有如原主那般慌不擇路地哀求,更沒有涌起滔天的絕望。
作爲來自現代的靈魂,我比誰都清楚,皇權之下的規則從來都帶着剛性,宗室和離這種牽動體面的事,怎可能真憑一紙文書就當場辦結?
方才的急切不過是演給顧夜珩看,如今流程卡住,反倒合了我的心意……
一個月的緩沖期,正好能讓我穩住陣腳,避開王府上下的審視,將腹中的秘密藏得更牢。
我收回伸到半空的手,沒有去拉顧夜珩的衣袖,也沒有急着跺腳反駁。
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眼神裏褪去了方才的焦灼,只剩下一絲恰到好處的失落,像是在爲沒能立刻解脫而遺憾,卻絕無半分崩潰。
“原來如此。”我輕輕頷首,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訝異,“既是朝廷新規,那便按流程來吧。”
這話一出,不僅主簿愣住了,連顧夜珩都下意識地轉頭看我,眉峰微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許是他預想中我會撒潑打滾、哭鬧不休,卻沒料到我會這般輕易妥協,那份準備好的冰冷姿態,竟顯得有些無處安放。
我心中暗笑,面上卻依舊維持着淡淡的疏離。
原主癡戀顧夜珩多年,驟然提出和離本就透着反常,若是再爲了一個月的延遲而反應過激,反倒會讓他起疑。
如今這般“知難而退”,才更符合一個“幡然醒悟、只想盡快脫身”的棄婦形象。
林婉柔站在一旁,臉上那抹故作擔憂的神情僵了一瞬,眼底的竊喜還沒來得及收斂,便被我的平靜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快鬆口,一時間竟忘了接話,水綠色的裙擺微微晃動,泄露出她的局促。
“王妃娘娘……”
青禾在我身側低聲喚了一句,語氣裏滿是不解。
她跟着原主多年,早已習慣了我從前爲愛癡狂、遇事沖動的模樣,此刻見我這般冷靜,自然覺得反常。
我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然後轉向顧夜珩,語氣依舊平淡。
“王爺說得是,您身爲宗室親王,理當以身作則。是我心急了,沒能體諒其中的規矩。”
我刻意加重了“以身作則”四個字,既順着顧夜珩的話往下說,又不動聲色地將他架在“遵守律法”的高台上,讓他不好再輕易變卦。
同時,也讓他覺得,我之所以妥協,是認同了他的原則,而非另有隱情。
顧夜珩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那雙深邃的眼眸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心底的真實想法。
我迎着他的視線,沒有閃躲,也沒有刻意討好,只是坦然回望,眼神裏只有“接受現實”的平靜。
片刻後,他收回目光,眉頭舒展了些許,周身凜冽的氣壓也緩和了幾分。“既知曉便好。”
他語氣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方才的不耐,“回府後,安分待着,勿要再生事端。”
“自然。”我點頭應下,心中卻冷笑。安分?我只會比他想象中更“安分”,安分到讓所有人都忽略我的存在,直到拿到和離文書的那一天。
林婉柔這才回過神來,連忙上前兩步,柔聲對顧夜珩道。
“珩表哥,既然王妃姐姐都同意了,那我們便先回府吧。主簿大人還要忙着報備文書,不便久留。”
她刻意加重了“王妃娘娘”四個字,像是在提醒我如今的身份,又像是在向顧夜珩邀功,暗示是她的“勸解”起了作用。
顧夜珩沒有看她,只是對身後的侍衛吩咐道:“盯着宗人府的進度,有消息立刻回報。”
“是,王爺。”侍衛躬身應道。
他又看向主簿,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冷沉:“文書報備之事,不得有半分拖延,若敢推諉,本王絕不輕饒。”
“下官遵命!下官即刻便去辦理,定不辜負王爺所托!”
主簿連忙躬身行禮,捧着和離書如蒙大赦般快步退出了偏廳,仿佛多待一秒都會引火燒身。
偏廳內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們四人。
陽光透過窗櫺,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林婉柔站在顧夜珩身側,姿態親昵,眼神裏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
我懶得看他們這副郎情妾意的模樣,轉身對青禾道:“我們走吧。”
“小姐……”青禾還有些猶豫,看了一眼顧夜珩,又看了看我,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
“走吧。”我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語氣不容置疑。
留在這兒,除了看那兩人秀恩愛,徒增無趣,還不如早點回府,規劃接下來的日子。
顧夜珩看着我轉身的背影,忽然開口道:“雲夢姝。”
我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只是淡淡應道:“王爺還有事?”
“一個月後,宗人府批復下來,便即刻辦理手續。”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幾分莫名的意味,“你若中途反悔,現在便可提。”
我心中一曬,反悔?我巴不得立刻飛出這座牢籠,怎麼可能反悔?
但面上,我還是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個淺淡的、帶着幾分釋然的笑容。
“王爺放心,我既已下定決心,便不會反悔。這一個月,權當是給彼此一個緩沖,也好讓我徹底放下過去。”
這話半真半假,既符合原主“幡然醒悟”的人設,又能讓顧夜珩徹底放下戒心。我知道,他最擔心的,便是我日後糾纏不休。
顧夜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確認我的話是否屬實。良久,他才緩緩點頭:“如此甚好。”
我不再多言,轉身拉着青禾,快步走出了偏廳。府衙朱紅大門前的石獅子依舊怒目圓睜,陽光落在身上,帶着幾分暖意。
青禾一路走一路小聲嘀咕:“小姐,您方才怎麼就同意了?一個月啊,那得等多久!萬一……萬一期間出了什麼變故怎麼辦?”
我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壓低聲音,語氣嚴肅。
青禾,慌則亂。和離本就不是易事,哪能指望一蹴而就?
方才主簿說得明白,這是朝廷新規,就算顧夜珩想通融,也未必敢冒藐視律法的風險。
與其哭鬧糾纏,惹人懷疑,不如順勢而爲。
我頓了頓,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感受着腹中那微弱的生命律動,聲音愈發輕柔。
這一個月,對我們來說,未必是壞事。王府人多眼雜,我們正好借着這段時間,安安分分地待着,不讓任何人察覺異常。
等拿到和離書,我們就能徹底自由了。
青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中的擔憂漸漸消散,多了幾分堅定:“小姐說的是,奴婢聽您的。以後奴婢一定小心謹慎,絕不讓人發現您的秘密。”
我微微一笑,心中安定了許多。有青禾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鬟在,事情總會順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