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王五跟兩條受了驚的土狗似的，連滾帶爬縮回“鼠道”深處那個勉強能稱作“窩”的角落。外頭管道裏那些金屬摩擦聲和嗡鳴，又響了約莫半柱香，才漸漸消停下去。
王五癱在地上，呼哧帶喘，臉色白得跟抹了牆灰似的。“林、林大哥，剛才……剛才那些動靜，是不是咱惹出來的？”
“十有八九。”我背靠着冰冷潮溼的岩壁，小心地把懷裏那包用破布裹着的知識卷軸和幾樣零碎掏出來，擺在相對幹燥的地面上。琉璃瓶、礦石樣本、烏黑金屬條，還有那一小包之前收集的“鐵鏽靈渣土”和“陳年隔靈油膏”，一樣沒丟。“那儲藏室看着不起眼，恐怕連着這地下管道系統的警戒機關。咱動了裏頭的東西，尤其是那‘鎮匣’沒拿但可能氣息被擾動了，就把那些‘睡’着的巡邏傀儡或者防御機關給驚醒了。”
“那……那它們會不會找到這兒來？”王五緊張地扭頭看向我們堵住的那個缺口方向。
“暫時應該不會。”我側耳聽了聽，外頭一片死寂，“那些玩意兒估計是按固定路線巡邏，或者只在觸發點附近搜索。咱們躲得深，缺口也堵了，它們沒那麼聰明。不過……”我皺了皺眉，“這地方以後得少去了，至少得等風頭過去。”
王五鬆了口氣，目光落在地上的東西上，眼睛又亮了起來：“林大哥，咱這趟……真撈着好東西了？”
“是好是歹，得看了才知道。”我拿起那個琉璃瓶，入手溫潤，隔着瓶子也能感覺到裏頭那“地火凝膏”散發出的、令人精神一振的淡雅香氣。“這玩意兒，按那石台上留的字，是能用的。但具體咋用，有啥效果，得琢磨。”
我又拿起那截烏黑金屬條，手指摩挲着上面若隱若現的暗紅紋路。這玩意兒和那“鎮匣”同源，但感覺更“活”一些，像是煉制過程中的邊角料或者未完成品。裏頭那絲微弱的靈性，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有點像……寒磣谷那三陽烈火爐殘留的“爐火地氣”，但更加精純、內斂，而且似乎被某種方式“馴化”過。
最後，我的目光落在那一大包知識卷軸上。這才是重中之重！
我小心翼翼地解開破布包袱。裏面是幾十張薄薄的金屬片和五六卷獸皮。金屬片大小不一，最大的有巴掌大，小的只有指甲蓋大小，上面刻滿了蠅頭小字和精細的圖案。獸皮卷則相對厚實，保存得也更好些。
“王師兄，來，搭把手，把這些攤開，小心別弄折了。”我招呼王五。
我們倆就着那盞油快耗盡的舊礦燈（現在奢侈地點亮了），將金屬片和獸皮卷在有限的空間裏一一鋪開。燈光昏暗，那些古老的文字和圖案在搖曳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神秘。
我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開始仔細辨認。文字是古篆，比石台上那句警告復雜得多。我連蒙帶猜，結合圖案，一點點拼湊理解。
這些卷軸記載的內容非常龐雜，但大致可以分爲幾類：
第一類，是關於這個被稱爲“地炎宗”的古代煉器宗門的基礎介紹和此處分舵（黑水礦洞下的遺跡）的詳細地圖、設施說明。
原來，這黑水礦洞地下，曾經是地炎宗一個重要的“地火淬煉分舵”。他們在此利用天然的地火靈脈，主要從事兩件事：一是爲宗門低階弟子提供煉器實踐場所（學徒洞窟）；二是利用地火精華，大規模淬煉、提純各種低階金屬礦石（核心熔煉區），爲宗門提供煉器原材料。地圖比定火盤背面殘圖詳細得多，標明了主熔煉區、材料倉庫、傀儡維護間、逃生通道（不止一條！）、以及幾個隱秘的“地火靈眼”和“封印節點”的位置。其中一個“封印節點”，赫然就在那蘊火鼎所在的溶洞下方深處！
第二類，是地炎宗的入門級煉器法門《地火鍛金訣》的完整版和若幹延伸應用筆記。
我之前拿到的那本獸皮冊子只是殘篇，這裏記載的才是相對系統的內容。包括如何更安全地引動、調控不同強度的地火；如何識別和處理數十種常見低階礦物、金屬的特性；如何打造最簡單的工具胚體、修復法器裂紋、甚至給傀儡核心“充能”或簡單維護的步驟。雖然依舊屬於“工匠”範疇，遠談不上高深煉器術，但對我這種一窮二白、全靠瞎摸的野路子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裏面很多關於“地火性質”“材料相生相克”“靈力引導固化”的描述，和我那套“土法觀氣”“風水調理”隱隱有相通之處，讓我茅塞頓開！
第三類，是關於此地傀儡和陣法維護的要點記錄。
其中提到了幾種在此地服役的常見傀儡：像我們遇到的“掃地力士”（最低級，負責清理），還有“巡道鐵衛”（負責巡邏警戒，估計就是剛才被驚醒的那些）、“搬運工儡”、“熔爐控火儡”等等。記錄了它們大致的活動範圍、核心驅動方式（多是依賴固定的地火靈力線路或低階靈石）、簡單的故障識別和應急處理（比如靈力線路斷裂如何臨時接續——比我用廢渣土糊的強多了！）。此外，還提到了分舵幾處重要區域的防護陣法（如核心熔煉區、重要倉庫）的基本原理和薄弱點，以及遭遇“地火毒煞泄漏”或“陰煞倒灌”等緊急情況時，如何利用現有設施進行初步隔離和疏散。
第四類，是一些零散的實驗記錄、材料配方和猜想隨筆。
比如，嚐試用不同比例的地火凝膏混合特定礦物粉末，制作臨時性的“耐火符泥”或“靈力粘合劑”；記錄了幾種在此地發現的特有伴生礦物（包括我撿到的那種烏黑金屬條的原礦，被稱爲“地火沉金”，特性是“親和地火，可導可控，穩定性佳，然提煉極難”）；甚至有一張潦草的草圖，畫着一個復雜的三足鼎爐，旁邊標注“蘊火鼎仿制構想——以地火沉金爲基，引靈眼之火溫養百年，或可成器”……
信息量太大了！我和王五看得眼花繚亂，頭暈腦脹。很多術語看不懂，很多原理想不明白，但那股撲面而來的、屬於一個曾經存在過的修真技術流派的嚴謹（哪怕只是低階）與智慧，讓我們震撼不已。
“我的親娘嘞……”王五揉着發澀的眼睛，喃喃道，“這地炎宗……也太厲害了！這麼多門道！林大哥，咱要是能學會個一星半點……”
“學是肯定要學的。”我小心翼翼地將卷軸按照類別重新整理好，心髒怦怦直跳，“這些東西，就是咱在這鬼地方活下去，甚至……翻身的本錢！”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徹底進入了“閉關”狀態。外面孫長老的人肯定還在搜捕，管道系統裏也可能有蘇醒的巡邏傀儡。我們不敢輕易外出，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和“試驗”中。
我們輪流警戒，節省使用礦燈（後來幹脆用收集到的某種能緩慢發光的苔蘚代替）。我主攻那些知識卷軸，王五則負責打下手，以及利用《地火鍛金訣》裏最粗淺的部分，嚐試處理我們手頭現有的材料。
我首先全力吃透《地火鍛金訣》完整版和地圖信息。結合我之前的“觀氣”經驗和在遺跡中的見聞，那些晦澀的文字和圖案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我明白了地火靈脈也有“性情”，分“燥火”“溫火”“沉火”；知道了不同金屬礦石對地火和靈力的反應差異；學會了更精細的靈力引導技巧（雖然修爲低微，但技巧本身有價值）。
最重要的是，我從那些地圖和維護要點中，分析出了一條相對安全的、可以嚐試離開此地的路徑！地圖顯示，除了我們進來的那條被塌方半堵的裂縫，以及可能被孫長老的人盯着的廢棄傳送陣，還有一條備用的“緊急疏散通道”，通往礦洞更深處某個偏僻的天然裂隙，據說那條裂隙最終可能通往外界的黑石山脈某處！當然，地圖也標注了那條通道年久失修，部分路段可能坍塌，且需要穿過一片“地火不穩區”，危險系數不低。
但這是目前最有希望的出路！
在研究理論知識的同時，實踐也沒落下。我利用那包“鐵鏽靈渣土”裏篩選出的、屬性相對精純的顆粒，按照卷軸上的配方，嚐試調配最簡單的“靈力粘合劑”。失敗了好幾次，不是粘性不足就是靈力逸散太快。最後，我試着加入了一點點“地火凝膏”（極其小心地刮下米粒大小，用廢金屬片加熱融化），混合我自身的一滴精血作爲“引子”，竟然成功做出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團暗紅色、略帶彈性的膠狀物！這東西不僅能較好地粘合金屬和岩石，還能微弱地傳導和穩定靈力！我用它修補了王五那把“丙”字刀上一處較深的裂紋，效果居然不錯！
王五那邊，在我的指導下，利用那幾塊礦石樣本和簡陋的工具（主要是那把刀和撿來的石頭），嚐試進行最基礎的“材料預處理”。比如將“赤炎石”碎塊敲打成更細的粉末，將“寒鐵精”邊角料上的鏽層盡量剔除。過程笨拙，消耗也大，但王五幹得很認真，手法也在一次次失敗中慢慢熟練起來。他甚至還用邊角料和廢棄的金屬零件，給我做了個簡陋的、可以固定在手臂上的小護腕，雖然防御力聊勝於無，但這份心意讓我有些觸動。
當然，我們也沒忘了提升自身修爲。在這靈氣稀薄混亂的“鼠道”裏，正常修煉效率極低。但我發現，手握那截“地火沉金”邊角料修煉時，它能微弱地吸附、過濾周圍環境中的火屬性靈氣（雖然極少），讓吸收變得稍微順暢一絲。而“地火凝膏”散發的氣息，也能一定程度上寧神靜心，抵御環境中的陰煞侵擾。配合《基礎引氣訣》和我自己琢磨的“觀氣導引法”，修爲雖然增長緩慢得像蝸牛爬，但至少穩住了傷勢，經脈中那股因爐火雜氣和烏梭陰煞留下的暗傷，也在緩慢好轉。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們根據苔蘚的光暗周期和王五刻在岩壁上的劃痕記日），大概過了有半個月。
這天，王五正對着最後一點“寒鐵精”邊角料較勁，想把上面一個頑固的鏽斑磨掉。我則在反復推敲那條“緊急疏散通道”地圖上的幾個關鍵節點，思考可能遇到的危險和應對之策。
忽然，王五“咦”了一聲，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咋了？”我抬頭問。
“林大哥，你瞅這石頭……”王五把手裏那塊“寒鐵精”遞過來，指着那個鏽斑的位置，“我剛才好像……看到這鏽斑底下，有一點點非常淡的藍光閃了一下？就一下，是不是我眼花了？”
我接過礦石，湊到發光苔蘚下仔細看。那塊鏽斑看起來和別處沒什麼不同。我嚐試着將一絲微弱的靈力集中到指尖，輕輕點在那鏽斑上，同時運轉“觀氣”。
就在靈力觸及鏽斑的瞬間——
嗡！
礦石內部，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一股極其精純、冰涼刺骨、卻又帶着一種奇異生機的癸水靈氣，如同被驚擾的深潭之魚，猛地從鏽斑下的某個極細微的點迸發出來，雖然只有一絲，卻讓我和王五同時打了個寒顫！
“不是眼花！”我精神一振，“這‘寒鐵精’裏頭……藏着東西！”
“寒鐵精”本身是金屬性，略帶寒性，但絕不會有如此精純的癸水靈氣！這感覺……更像是某種水屬性的天材地寶，或者高度濃縮的靈液，被意外地包裹、封印在了這塊礦石內部，經年累月，外表被金屬同化鏽蝕，幾乎難以察覺！
我立刻想起卷軸隨筆裏提到過，地火靈脈活躍區域，偶爾會伴生一些極特殊的“水火相濟”之物。難道這就是？
“王師兄，小心點，把這塊鏽斑周圍慢慢打磨掉，但別碰到中心那個發光的點！”我壓住激動，吩咐道。
王五也知道可能發現了了不得的東西，屏住呼吸，用最小的石片，一點點，極其小心地刮擦、研磨。汗水從他額頭滴落，他也顧不上去擦。
隨着鏽跡和表層石質被去除，一個約莫黃豆大小、呈不規則橢圓形、通體幽藍、半透明、內部仿佛有液體流動的晶珠，逐漸顯露出來！它嵌在“寒鐵精”內部，被一層極薄的金屬殼包裹，只露出頂端一點。那精純的癸水靈氣，正是從它身上散發出來的！
“這是……‘地心寒髓’？還是‘癸水靈晶’？”我對照卷軸裏的描述，難以確定，但肯定是好東西！而且屬性恰好與地火相克相濟，無論是用來修煉特定功法，還是作爲某些丹藥、法器的核心材料，都價值不菲！
我們正沉浸在意外發現的驚喜中，突然——
“咚！咚！咚！”
沉悶而規律的敲擊聲，從我們堵住的缺口外面，清晰地傳了進來！不是金屬傀儡的“咔噠”聲，也不是塌方的轟鳴，而是……像是有人在用重物，有節奏地敲擊管道壁！
我和王五的臉色瞬間變了！
有人！而且，找到附近了！是孫長老的人？還是……別的什麼？
我們立刻熄滅了發光苔蘚（幸好剛才研究礦石時用的光很弱），抄起刀和“武器”（王五那根鏽鐵管），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那個被碎石堵住的缺口方向。
“咚！咚！咚！”
敲擊聲停了一下，然後換了個位置，又響了三下。這一次，離我們的缺口更近了！
接着，一個刻意壓低的、有些沙啞、但又帶着點玩世不恭的熟悉聲音，隔着碎石和管道壁，模模糊糊地傳了進來：
“裏面的……兩個小兔崽子……還喘氣兒嗎？喘氣兒就吱一聲……老子找你們找得……腿都快溜細了……”
這聲音……
我和王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是李鐵拐？！他不是被孫監工抓去搜魂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還找到了我們藏身的地方？！
他這話……是敵是友？！
（第十八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