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李鐵拐那沙啞中帶着三分憊賴的聲音,像根細針,順着碎石縫隙扎進來,扎得我和王五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老梆子!他不是被孫監工抓去搜魂了嗎?孫監工那斷臂逃命的狼狽樣我可是親眼所見,搜魂肯定動了真格的!李鐵拐怎麼可能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兒?還他娘的精準找到了我們這老鼠洞?!
是孫長老派他來釣魚?還是……他真有什麼通天手段,連搜魂都奈何不了?
王五嚇得臉都綠了,死死攥着那根鏽鐵管,指節發白,用眼神問我:咋辦?
我心髒咚咚狂跳,腦子轉得飛快。李鐵拐這人,深不可測。之前幾次看似隨意的提點,都幫我們渡過了難關。但他身份不明,目的成謎,跟孫長老那邊似乎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現在這情況,是福是禍,實在難料。
不回應?他既然能找到這兒,肯定有法子進來,躲着不是辦法。
回應?萬一他是來抓我們回去頂罪,或者套取遺跡信息的呢?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李鐵拐剛才那語氣,聽着不像有惡意,倒有點像……戲謔?而且他提到了“找得腿快溜細了”,如果是孫長老的人,大可以調集人手強攻或者暗中監視,沒必要一個人跑來“敲門”。
賭一把!
我示意王五別出聲,自己湊到缺口邊,壓低嗓子,用盡量平靜但帶着警惕的語氣朝外問道:“李前輩?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孫監工那邊,茶水不夠您喝了?”
外面沉默了兩秒,然後傳來李鐵拐“嗤”的一聲低笑,像是被嗆到了:“咳咳……你小子,還是這麼牙尖嘴利。孫扒皮那兒的茶,又餿又苦,還摻了料,老子可消受不起。”
這話裏有話!看來李鐵拐在孫監工那兒確實遭了罪,但他似乎……不太在意?
“那前輩您這是……越獄了?專門來找我們這兩個泥腿子敘舊?”我繼續試探。
“越獄?老子用得着越?”李鐵拐的聲音帶着點不屑,“孫扒皮和他那主子,想從老子腦子裏掏東西,還嫩了點。老子隨便編了幾個半真半假的夢給他們,就夠他們折騰一陣子了。倒是你們兩個小兔崽子,捅了馬蜂窩還不自知,躲在這耗子洞裏,就以爲安全了?”
我心裏一驚。編夢?抵抗搜魂?這老家夥的神魂得強到什麼地步?至少不是普通築基期能有的手段!他果然藏得極深!
“前輩什麼意思?我們怎麼捅馬蜂窩了?”我追問。
“還裝傻?”李鐵拐哼了一聲,“你們在那廢棄儲藏室裏,是不是動了不該動的東西?‘鎮匣’的氣息被動搖了!那玩意兒連着這處分舵深處的一個老封印!你們這一動,不光是驚醒了幾個破銅爛鐵,還把封印底下那東西的‘饞蟲’給勾出來了!現在這地下,好些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朋友’,都開始有點不安分了……”
鎮匣!封印!我猛地想起石台上的警告,還有儲藏室那些卷軸裏提到的“地火毒煞泄漏”和“封印節點”!難道那黑方塊“鎮匣”,真的是鎮壓某種可怕東西的關鍵?我們雖然沒拿,但靠近和觸動,依然產生了影響?
“我們沒動‘鎮匣’!”我連忙辯解,“只是拿了點旁邊允許拿的東西!”
“老子知道你們沒拿,拿了你們現在早成灰了。”李鐵拐沒好氣道,“但‘鎮匣’本身敏感,你們身上帶了‘地火沉金’的邊角料吧?那玩意兒和‘鎮匣’同源,靠近了就會產生微弱共鳴。就是這點共鳴,加上你們之前折騰地火爐子、用那點駁雜火氣,還有這次進去……層層疊加,才把這潭死水攪出了漩渦。”
他頓了頓,聲音嚴肅了幾分:“聽着,小子,沒時間跟你們磨牙了。這底下要出亂子了。孫扒皮那邊暫時被老子糊弄住,以爲你們死在地火暴動裏了,正忙着舔傷口和跟其他幾個執事扯皮推諉。但等底下真的亂起來,驚動了上面,甚至影響到礦洞開采,他們肯定會再派人下來細查,到時候你們這耗子洞可藏不住。”
“那……前輩有何指教?”我沉聲問。聽他這意思,不像要抓我們。
“指教?指教你們怎麼繼續當耗子?”李鐵拐啐了一口,“兩條路。第一,老子現在給你們指個相對安全點的縫隙,你們自己鑽出去,在黑石山脈裏當野人,能不能活看造化。第二……”
他故意拉長了聲音。
“第二是什麼?”王五忍不住小聲問道。
“第二,跟老子走一趟,去把那‘鎮匣’真正該待的地方瞅一眼,順便……看看有沒有機會,給這快要捂不住的膿包,貼張臨時膏藥。”李鐵拐的聲音裏帶着一種難以形容的意味,像是冒險,又像是……無奈?
去“鎮匣”該待的地方?那不就是封印核心?貼膏藥?意思是嚐試加固封印?這老家夥瘋了嗎?就憑我們三個?一個神秘莫測但可能帶傷的老頭,兩個凝氣期都勉強的半殘廢?
“前輩,您不是在開玩笑吧?”我感覺嘴裏發幹,“就我們?去動那玩意兒?那不是找死嗎?”
“留在這裏等死,和去那邊搏一線生機,你們選哪個?”李鐵拐反問,“這底下的東西要是真跑出來,第一個倒黴的就是這礦洞,包括你們這耗子洞。到時候地火毒煞混合陰煞怨氣倒灌,你們這點修爲,沾上就化成膿水。跟老子去,至少老子知道點兒門道,運氣好,說不定能暫時穩住。運氣不好……嘿,反正橫豎都是個死,死得明白點不比糊裏糊塗強?”
他這話說得光棍,但也現實。我們躲在這裏,看似安全,實則如甕中之鱉。一旦底下生變,確實無處可逃。
我和王五交換了一個眼神。王五眼中雖有恐懼,但更多的是茫然和依賴。我咬了咬牙。李鐵拐雖然神秘,但到目前爲止,並未真正害過我們。他若真想抓我們或害我們,似乎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前輩,我們跟您去!”我下了決心,“但您得告訴我們,到底怎麼回事?那‘鎮匣’鎮壓的到底是什麼?您又爲什麼非要管這事?”
外面沉默了片刻,李鐵拐的聲音才幽幽傳來,少了幾分戲謔,多了些復雜:“……告訴你們也無妨。那‘鎮匣’鎮壓的,是當年地炎宗在此淬煉地火、提取‘地髓火蓮籽’時,意外從地火靈脈深處引出來的……一縷‘上古火煞殘念’。這玩意兒無形無質,卻極陰極毒,能侵蝕地火,污染靈脈,誘發心魔。地炎宗鼎盛時,集合數位金丹長老之力,才勉強將它封印在靈脈節點,並以‘蘊火鼎’和‘鎮匣’爲核心,布下大陣,借地火精華慢慢消磨。”
“後來地炎宗不知因何覆滅,此地廢棄,陣法年久失修,封印逐漸鬆動。那火煞殘念雖被消磨大半,卻變得更加狡詐陰毒,與地底陰煞怨氣結合,形成了你們見過的那種‘地火毒煞’。青霄宗占據此地,只知開采表層鐵礦,對地下隱患一知半解,或者說,他們根本不在乎,只要不影響采礦,巴不得有點‘危險’來嚇唬苦役。”
“老子……早年欠地炎宗一位故人一點人情。受他所托,照看此地封印,別讓那東西徹底跑出來禍害一方。這些年一直暗中維護那殘陣,勉強維持着平衡。直到你們這兩個變數出現……”
他嘆了口氣:“你們那套野路子,偏偏歪打正着,幾次三番擾動地氣和殘留火煞,讓那東西的活性增加了。孫扒皮他們貪婪,想取鼎中火蓮籽,更是差點捅破天。現在封印已經很不穩了,必須得下去看看,想辦法加固一下,至少拖到……拖到老子找到徹底解決的辦法,或者,拖到它該爆發的時候。”
原來如此!李鐵拐竟然是地炎宗故友的托付之人?肩負着看守封印的責任?難怪他對這裏如此了解,行事又如此詭異!
“前輩,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我問道,語氣恭敬了許多。
“先把這堆破爛挪開,讓老子進去。”李鐵拐指揮道,“輕點,別弄出大動靜。老子可不想把那些剛睡下的鐵疙瘩再吵醒。”
我和王五連忙動手,小心翼翼地將堵住缺口的碎石和金屬板挪開一道可供人鑽過的縫隙。
一個邋遢的身影靈活地鑽了進來,正是李鐵拐。他看起來比之前更憔悴了些,臉上多了幾道細微的、不像是外傷的灰暗紋路(可能是搜魂留下的痕跡?),但那雙眼睛依舊渾濁中透着精光。他進來後,先是抽了抽鼻子,目光掃過我們那個寒酸的“窩”,落在地上攤開的卷軸、琉璃瓶、礦石和那截烏黑金屬條上,尤其在看到那枚剛剛顯露出來的幽藍晶珠時,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喲,收獲不小啊。”他咂咂嘴,“‘地火凝膏’、‘地火沉金’、‘癸水靈晶’……還有地炎宗的傳承卷軸。小子,你這運氣,不知道該說好還是差。”
他走到那堆卷軸前,隨手拿起幾張金屬片看了看,點點頭:“基礎打得還行,沒認錯太多字。看來這半個月沒白貓着。”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連我們躲了多久,學了什麼都一清二楚!
李鐵拐沒再多說,直接切入正題:“廢話少說。要去封印節點,得穿過這片廢棄維護區,經過幾個可能還有低級傀儡活動的區域,然後進入一條直通地下的‘檢修甬道’。那條甬道靠近靈脈,溫度高,偶爾有地火毒煞逸散,而且……可能有一些被毒煞侵蝕變異的地底生物。你們這點修爲,進去就是送菜。”
他從懷裏掏啊掏,掏出兩個髒兮兮的、像是用獸皮和某種金屬絲編成的簡陋護符,扔給我們:“戴上。這玩意兒能稍微遮掩你們身上的活人氣息,也能抵擋一點點毒煞侵蝕。記住,只是‘一點點’,別指望它能保命。關鍵時候,還得靠你們自己機靈,還有……你們手裏那點破爛。”
他又指了指我手裏的“地火沉金”邊角料和王五面前那點“癸水靈晶”碎末(我們打磨時掉落的):“‘地火沉金’對地火和火煞有一定親和與疏導作用,緊要關頭,可以用它嚐試引導或偏轉小股火煞,但小心別被反噬。‘癸水靈晶’至陰至寒,專克火毒,捏碎一點粉末撒出去,或者含在嘴裏,能暫時護住心脈口鼻,但量太少,省着點用。”
“另外,”他看向我,“你那套觀氣調風的土法子,在下面可能有點用。地火毒煞也是‘氣’的一種,而且是混亂狂暴的氣。試着去‘看’它的流動薄弱點,別硬抗。還有你搗鼓出來那點‘靈力粘合劑’,說不定也能派上點用場,比如臨時封堵小的裂縫什麼的。”
李鐵拐三言兩語,就把我們手頭資源的可能用法點明了,甚至對我那“土法子”也給予了認可。這讓我心裏稍微有了點底。
“路線我都記得,你們跟緊我,腳步放輕,一切聽我指揮。遇到任何東西,別慌,別亂跑,更別亂用靈力。”李鐵拐神色嚴肅,“下面那東西,對活物靈氣和情緒波動都很敏感。咱們是去‘貼膏藥’的,不是去打架的,能躲就躲,能繞就繞。實在繞不開……再說。”
我和王五重重點頭,將李鐵拐給的護符掛在脖子上,感覺一股微涼的、帶着土腥味的氣息籠罩全身,精神似乎清明了一點。我們把要緊的東西(卷軸挑最重要的貼身藏,凝膏瓶、金屬條、靈晶小心收好)收拾妥當,手裏握着刀和鐵管。
“走。”李鐵拐一揮手,率先鑽出了缺口。
我們緊跟其後,重新回到陰暗的管道中。李鐵拐對這裏似乎極爲熟悉,他走得不快,但步伐奇特,時而停頓,時而拐彎,總能巧妙地避開一些我們之前沒注意到的、可能觸發機關或者殘留靈力陷阱的區域。他還不時示意我們噤聲,側耳傾聽,或者用手指在牆壁上輕輕叩擊,仿佛在通過回音判斷着什麼。
路上,我們果然遠遠看到過兩次快速移動的暗紅光影(巡道鐵衛),但都被李鐵拐提前察覺,帶着我們躲進岔路或凹陷處避開了。他還指給我們看了一處地面上的細微痕跡,說那是某種被毒煞侵蝕的“岩火蠍”爬過的痕跡,讓我們小心。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在壓抑和緊張中,時間感很模糊),我們來到了管道系統的盡頭。這裏有一扇厚重的、鏽蝕嚴重的金屬閘門,閘門半開,後面是一條向下傾斜、僅容兩人並行的狹窄甬道。甬道內壁不再是金屬,而是暗紅色的、仿佛被高溫炙烤過的岩石,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硫磺味和一股令人心悸的、甜腥與焦糊混合的怪味。溫度明顯升高,熱浪從甬道深處一陣陣涌來。
“下面就是‘檢修甬道’,直通地火靈脈上層和封印節點外圍。”李鐵拐停在閘門前,臉色凝重,“從這裏開始,真正的危險才剛開始。記住我跟你們說的話。跟緊,別掉隊。”
他深吸一口氣,率先踏入了那條暗紅灼熱的甬道。
我和王五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緊張和決絕。緊了緊手中的“武器”,我們也邁步,跟了進去。
熱浪包裹全身,仿佛瞬間掉進了熔爐。前方的甬道曲折向下,隱沒在蒸騰扭曲的熱空氣中,像通往地獄的喉管。
李鐵拐佝僂的背影在前方晃動,如同黑暗中的一點微光。
這趟“貼膏藥”之旅,究竟會是絕境求生,還是自投羅網?
(第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