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殘燈故鎮,槍承舊志

絕境長城的風裹挾着濃重的血腥氣,一遍遍掃過顧牧早已血肉模糊的後背,玄色勁裝被鮮血浸透成暗沉的褐紅,又被塞外的寒風凍得發僵,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髒腑的劇痛,疼得他胸腔像是被無數根細針狠狠扎着,連帶着意識都在一陣陣發顫。他死死抱着懷裏程一琳,指尖能清晰觸到她冰涼蒼白的臉頰,感受到她微弱得幾乎要消散的氣息,這一點溫熱與微弱的脈動,成了支撐他僅剩意識的最後一根弦。

冰鐵盤龍槍被他用盡全力攥在掌心,槍身沾染的妖血早已凝固成黑褐色的血痂,混雜着自身的鮮血順着冰冷的槍身緩緩滴落,砸在腳下堆疊的屍骸與血痂上,濺起細碎的血點,卻再也沒了半分力氣。殘存的妖兵還在源源不斷地朝着他圍攏過來,它們身形佝僂,四肢着地,墨綠色的涎水順着嘴角滴落,腐蝕得身下的磚石滋滋作響,渾濁的眼睛裏滿是嗜血的凶性,一步步逼近,像是在打量嘴邊即將到手的獵物。

顧牧的視線早已模糊得不成樣子,眼前的妖兵身影漸漸重疊成一片晃動的黑影,耳邊除了妖兵刺耳的嘶吼,便是自己沉重急促的喘息聲,還有那越來越近的、熟悉的廝殺聲。那聲音不再是妖邪的狂吠,而是兵刃碰撞的清脆聲響,是戰友們嘶啞卻依舊激昂的呐喊,像是一道微弱卻執拗的光,穿透了籠罩在他周身的死亡陰霾,一點點照亮了他混沌的意識。他知道,是戰友們來救他了,是那些和他一起守了無數個日夜、一起浴血拼殺的兄弟,沒有放棄他,沒有放棄這片被鮮血浸透的長城,更沒有放棄身後的山河百姓。

可越是清晰地聽到那近在咫尺的廝殺聲,顧牧就越是覺得體力難支。這些日子,一輪又一輪的妖潮猛攻,早已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身上的傷口密密麻麻,深可見骨的傷痕一道疊着一道,鮮血幾乎快要流盡,僅存的意識全靠着守護程一琳、守住長城的執念硬撐着。此刻希望就在眼前,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反而像是要徹底斷裂,身體的疲憊與鑽心的疼痛如同決堤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像是墜了千斤巨石,怎麼也抬不起來,眼前的黑影漸漸褪去,耳邊的嘶吼聲、廝殺聲也開始變得遙遠,像是隔着一層厚厚的濃霧,模糊又不真切。懷裏程一琳的身體越來越涼,讓他心頭一陣恐慌,拼盡全力想要把她抱得更緊些,手臂卻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再也用不上半分力氣。意識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拉扯着,一點點抽離這滿是屍山血海的戰場,朝着遙遠的過去飄去,飄向那個寧靜安穩、滿是煙火氣的西南邊陲小鎮。

黑暗中,那些溫暖的、熟悉的畫面開始一點點浮現,不再是妖王猙獰的面孔,不再是漫天飛濺的鮮血,而是六水鎮清晨山間的薄霧,是傍晚鎮口昏黃的燈火,是老人佝僂的背影,是鄰裏們溫和的笑臉。意識越來越沉,過往的時光如同倒流的長河,帶着他穿過歲月的塵埃,徹底回到了十五年前,那個他長大的地方,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小鎮。

西南邊陲,群山連綿,層巒疊嶂的青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外界的紛爭與戰亂盡數隔絕在山外,六水鎮便藏在這片大山深處,依着三條蜿蜒流淌的小河而建。河水常年清澈見底,水底的鵝卵石清晰可見,岸邊的蘆葦隨風搖曳,偶爾有魚蝦躍出水面,濺起細碎的水花,鎮子也因此得名。鎮子不大,只有百餘戶人家,房屋大多是用山上的青石搭建而成,屋頂鋪着青瓦,有些老舊的房屋瓦片上還長了些許青苔,透着一股古樸寧靜的氣息。

這裏遠離朝堂中樞,遠離邊疆戰火,民風淳樸得像是山間的清泉,鎮子裏的人大多以種田、打柴、捕魚爲生,日子過得清貧又簡單。每日天不亮,就有村民背着柴刀上山打柴,或是扛着鋤頭下地勞作,傍晚時分,炊煙嫋嫋升起,家家戶戶的屋頂都飄着淡淡的煙火氣,孩子們在鎮口的空地上追逐嬉戲,老人們坐在門口的石階上閒聊,偶爾傳來幾聲犬吠與雞鳴,格外安穩平和。

顧牧就是在這個小鎮裏長大的,陪着他的,只有一位被他喚作爺爺的老人。老人姓秦,是顧家當年的老管家,沒人知道他的全名,鎮子裏的人都跟着顧牧叫他秦爺爺。老人的脊背早就被歲月與勞累壓得佝僂,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像是山間被風雨侵蝕的岩石,頭發與胡須也早已花白,常年被病痛纏身,尤其是每到陰雨天,關節就疼得徹夜難眠,常常在夜裏疼得輾轉反側,卻從不願讓顧牧察覺,只是默默忍着。

當年顧家世代鎮守北疆,先祖皆是忠勇雙全的將領,到了顧牧親生爺爺顧振雄這一輩,更是戰功赫赫,多次擊退外敵入侵,護得北疆百姓安穩,深受軍民愛戴。可樹大招風,顧振雄將軍功高震主,又性情剛直,不願與朝堂奸臣同流合污,終究是遭了奸臣構陷,被扣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皇上下旨震怒,下令將顧家滿門抄斬,一夜之間,曾經顯赫一時的顧家府邸血流成河,滿門忠烈盡數殞命,唯有老人,拼死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顧牧,從府邸的密道逃了出來。

一路顛沛流離,躲避着朝廷的追殺與沿途的匪患,老人帶着顧牧吃盡了苦頭,好幾次都險些丟了性命,最終輾轉來到了這片偏遠的西南大山深處,隱姓埋名,在六水鎮定居下來。爲了不讓顧牧暴露身份,老人從未告訴過他真實的身世,只謊稱自己是他的親爺爺,靠着幫鎮裏人做些雜活、種幾分薄田,一點點把顧牧養大。

顧牧從小就格外懂事,或許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或許是冥冥之中察覺到老人的不易,從他記事起,就沒閒着過。天剛蒙蒙亮,天邊剛泛起一絲魚肚白,他就背着比自己還高半頭的小柴刀,踩着山間的晨露上山打柴。山間的路崎嶇難行,布滿了碎石與荊棘,他小小的身影穿梭在茂密的樹林裏,手腳常常被荊棘劃破,滲出細密的血珠,他卻從不在意,只是默默忍着疼,把砍好的柴捆成一束束,扛在肩上往山下走。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餘暉灑在山間,顧牧背着沉重的柴捆回到鎮上,把柴送到鎮裏的雜貨鋪換些銅錢。那些銅錢不多,卻要用來買米、買面,還要給老人抓藥,每一文都要省着花。除了打柴,他平日裏還會幫鎮裏人幹些農活、做些散活,只要是能掙錢、能幫襯家裏的活,他都願意做,從不計較酬勞多少。

鎮子裏的人都心疼這個懂事又勤快的孩子,也知道老人身體不好,帶着他過日子不容易,平日裏總會悄悄幫襯幾分。鎮東頭的張屠夫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偶爾會把賣剩的豬下水打包好塞給顧牧,讓他帶回家給老人燉着補身子;鎮西頭的李掌櫃開了家小雜貨鋪,有時會多給顧牧幾文銅錢;鄰裏間的大嬸們,若是家裏菜地的菜長得好,也會順手砍幾顆新鮮蔬菜給他。這些細碎的幫襯,沒有多麼厚重,卻帶着最樸實的溫暖,顧牧都默默記在心裏,暗暗想着將來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報答這些善良的人。

鎮裏還有一所小小的私塾,私塾先生姓陳,是個讀過書的老先生,戴着一副老花鏡,平日裏教書育人,爲人正直和善,很受鎮裏人的敬重。顧牧打小就透着股好學的勁兒,知道老人沒錢送他進私塾讀書,心裏雖有遺憾,卻從不敢多提。偶爾幹完活有空,他就悄悄跑到私塾窗邊,踮着腳尖偷聽陳老先生講課,先生講的詩詞文章、歷史典故,他都聽得格外認真,悄悄記在心裏。

陳老先生早就察覺了這個偷偷聽課的孩子,起初只是留意,後來見他每日都來,站在窗邊一動不動,眼神專注又澄澈,沒有半分頑劣之氣,反倒透着股難得的乖巧與好學,心裏漸漸生出幾分喜愛。他從沒有戳破,反倒常常故意把聲音提高些,讓窗外的顧牧能聽得更清楚些。有時課後,還會叫住顧牧,讓他幫忙打掃私塾的院子、擦拭桌椅,完工後總會塞給他幾文銅錢,或是遞給他一本舊書,輕聲叮囑他好好研讀。顧牧每次都格外珍惜,接過銅錢或舊書時,總會恭恭敬敬地給先生鞠個躬,心裏滿是感激。靠着這樣偷偷聽課和先生偶爾的點撥,顧牧漸漸認得了些許字,也懂了些粗淺的道理,心裏對這個溫和的老先生,始終存着一份敬重。

就這樣,顧牧吃着百家飯長大,看着鎮子裏每個人臉上溫和的笑臉,感受着鄰裏之間互幫互助、和睦相處的溫暖,心裏漸漸種下了一顆種子——他要好好努力,將來一定要變得強大,要好好孝順老人,還要保護好這些善良的人,不讓他們受委屈、受傷害。那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以爲老人就是自己的親爺爺,只想着守着這個小鎮,守着老人,安穩平淡地過一輩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顧牧漸漸長大,老人的身體卻越來越差,尤其是這半年來,更是徹底臥床不起,連起身都困難,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靠着藥物勉強維持着生命。顧牧變得更忙了,白天上山打柴、幫人幹活掙錢,晚上回來就守在老人床邊,端水喂藥、擦洗身體、更換衣物,夜裏就睡在床邊的小榻上,只要老人稍有動靜,他就立刻起身查看,生怕老人出什麼意外。

他幾乎跑遍了周邊所有的藥鋪,抓了無數副藥,可老人的身體卻依舊一天比一天差,藥鋪的先生早就悄悄告訴過他,老人年事已高,又常年病痛纏身,身體早已油盡燈枯,怕是撐不了多久了。顧牧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只能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爺爺一定會好起來的,他還沒好好孝順爺爺,還沒讓爺爺過上好日子,爺爺不能離開他。

這夜,六水鎮格外安靜,沒有了白日的喧囂,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幾聲蟲鳴與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靜謐得讓人心裏發慌。屋子裏點着一盞昏黃的油燈,微弱的燈光搖曳着,在牆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映得老人蒼老憔悴的面容愈發蒼白,也映得顧牧年輕的臉龐滿是擔憂與疲憊。

老人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而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着,眼神渾濁得像是蒙了一層霧氣,卻始終緊緊盯着床邊的顧牧,幹枯的手指微微顫抖着,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顧牧坐在床邊,緊緊握着老人的手,老人的手冰涼幹枯,骨節突出,皮膚鬆弛得像是一張皺巴巴的紙,讓他心裏一陣發酸,眼眶忍不住紅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強忍着不讓它掉下來。

“爺爺,您喝點水吧。”顧牧端起床邊的水杯,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了一勺水,遞到老人嘴邊,一點點喂他喝下去。老人艱難地咽了一口水,喉嚨裏發出沙啞的聲響,像是破舊的風箱在拉動。顧牧放下水杯,又輕輕幫老人掖了掖被角,柔聲說道:“爺爺,您再撐撐,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去鎮上的藥鋪再抓些藥回來,先生說,只要堅持吃藥,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哽咽,連他自己都知道,這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可他還是想讓老人安心,也想給自己一點希望。老人緩緩搖了搖頭,渾濁的眼神裏泛起一絲微弱的光亮,像是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他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顧牧連忙湊到他耳邊,把耳朵貼得緊緊的,仔細聽着他說的每一個字。

“牧兒……”老人的聲音微弱得像是一陣風,輕輕一吹就會消散,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爺爺……怕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爺爺,您別這麼說,您一定會好起來的,您要是走了,我怎麼辦啊?”顧牧再也忍不住,眼淚順着臉頰滾落下來,滴落在老人的手背上,冰涼的觸感讓老人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老人輕輕搖了搖頭,幹枯的手指微微用力,用盡全身的力氣攥住了顧牧的手,眼神變得格外認真,像是在積蓄最後的力氣,要把藏在心裏一輩子的秘密說出來。“牧兒……有件事……爺爺瞞了你一輩子……現在……必須告訴你了……不然……爺爺就算是死了……也閉不上眼睛……”

顧牧愣住了,淚眼朦朧地看着老人,心裏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他跟着老人長大,老人待他極好,從未瞞過他什麼事,不管是家裏的難處,還是鎮上的瑣事,都會跟他說,此刻老人的神情,讓他心裏一陣發慌,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老人深吸一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卻依舊艱難地開口說道:“牧兒……我不是你的親爺爺……我從來都不是……”

這句話像是一道驚雷,在顧牧耳邊轟然炸響,讓他瞬間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眼淚也瞬間停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老人,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嘴唇微微顫抖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喊了十幾年的爺爺,竟然不是自己的親爺爺,這十幾年的親情,難道都是假的嗎?

“爺爺……您……您在說什麼?您是不是病糊塗了?您別嚇我啊……”顧牧的聲音帶着哭腔,眼神裏滿是慌亂與無助,他不願意相信老人說的話,只當是老人病得太重,胡言亂語。

老人搖了搖頭,眼神裏滿是愧疚與痛苦,眼淚也順着眼角滾落下來,滴在枕頭上,浸溼了一片。“我沒有糊塗……我也不想騙你……牧兒……你的親生爺爺……是當年鎮守北疆的鎮國將軍顧振雄……你是顧家的孩子……是顧家唯一的血脈……”

顧振雄這個名字,顧牧在偷偷聽陳老先生講課時曾聽過幾次。陳老先生常常跟學生們講起歷代的忠勇之士,每次說起顧振雄將軍,都會滿臉敬重地說,顧將軍忠勇雙全,鎮守北疆多年,身經百戰,殺敵無數,多次擊退外敵,護得北疆百姓安穩,是一位當之無愧的大英雄。可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這位大英雄的孫子,自己竟然有着這樣顯赫的身世。

“當年……朝堂紛爭不斷……奸臣當道……你爺爺功高震主……又不願與那些奸臣同流合污……最終被他們構陷……扣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老人的聲音越來越沙啞,回憶起當年的慘狀,他的身體忍不住劇烈地顫抖起來,眼淚流得更凶了,“皇上震怒……下旨將顧家滿門抄斬……那一夜……顧家府邸血流成河……你的父母、叔伯、兄弟姐妹……全都死在了奸臣的刀下……滿門忠烈……無一幸免……”

顧牧呆呆地坐着,腦子裏一片混亂,無數的畫面在他腦海裏閃過,有陳老先生說起顧振雄將軍時敬重的神情,有老人這些年來的辛苦與疲憊,有自己從小到大的清貧生活,無數的疑問涌上心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只覺得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着,又酸又疼,眼淚再次洶涌而出,怎麼也止不住。

“我是顧家的老管家……受你爺爺恩惠多年……這輩子都欠顧家的……”老人哽咽着說道,“那天夜裏……我看着顧家滿門被屠……心裏像是被刀割一樣疼……我拼了命……從密道裏抱出了尚在襁褓中的你……一路躲避着朝廷的追殺……輾轉了無數地方……最終才逃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鎮……隱姓埋名……把你養大……”

“我之所以一直瞞着你……不是想騙你……是怕你知道身世後……一時沖動想要報仇……”老人看着顧牧,眼神裏滿是擔憂與不舍,“那些奸臣權勢滔天……朝中勢力盤根錯節……以你現在的能力……根本對抗不了他們……只會白白送了性命……我只想讓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哪怕一輩子清貧……哪怕一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要你活着……顧家就還有希望……”

顧牧緊緊握着老人的手,心裏滿是感激與心疼。他終於明白了,老人這些年來的辛苦與不易,明白了老人爲什麼常年病痛纏身,明白了老人爲什麼總是小心翼翼,原來這一切,都是爲了保護他,爲了保住顧家最後的血脈。他一直以爲老人是自己的親爺爺,卻沒想到老人爲了他,付出了這麼多,甚至賭上了自己的一輩子。

“爺爺……謝謝您……謝謝您把我養大……謝謝您保護我……”顧牧哽咽着說道,眼淚滴落在老人的手背上,“您從來都不是欠顧家的……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這輩子最親的爺爺……不管您是不是我的親爺爺……在我心裏……您永遠都是我唯一的爺爺……”

老人看着顧牧,眼神裏滿是欣慰,嘴角泛起一絲微弱的笑容,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他喘了口氣,努力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床底,聲音微弱地說道:“牧兒……你去……床底下……有一個木箱子……你把它拿出來……”

顧牧連忙擦幹眼淚,起身走到床邊,彎腰伸手在床底下摸索着。床底下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還有一些散落的木屑,他的手指在床底下摸索了一會兒,果然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像是木頭的質感。他費了些力氣,才把那個木箱子從床底下拖了出來。

木箱子不大,只有半人高,是用堅硬的紅木打造而成的,表面刻着簡單卻古樸的紋路,因爲常年放在床底,有些地方已經磨損,甚至有些褪色,卻依舊透着一股厚重的質感,能看出箱子的年頭已經很久了。箱子上掛着一把小小的銅鎖,銅鎖已經生了鏽,表面布滿了綠色的鏽跡,顯然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開過了。

顧牧回頭看了看老人,老人朝着他點了點頭,示意他打開箱子。顧牧找了一根細鐵棍,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鐵棍插進銅鎖的鎖孔裏,輕輕撬動着。銅鎖早已鏽死,他費了好大力氣,才聽到“咔噠”一聲輕響,銅鎖被撬開了。他輕輕打開箱子,一股淡淡的、陳舊的木質香味撲面而來,箱子裏面鋪着一層暗紅色的絨布,絨布已經有些褪色,卻依舊完好無損,絨布上整齊地放着兩樣東西——一本泛黃的線裝書,還有一把用黑色粗布緊緊包裹着的長槍。

老人看着箱子裏的東西,眼神變得格外鄭重,像是在看着什麼稀世珍寶,聲音也多了幾分沉重:“牧兒……這兩樣東西……是顧家的傳承……是你爺爺留給你的遺物……也是顧家最後的念想了……”

顧牧伸出手,輕輕拿起那本線裝書。書的封面已經泛黃發脆,邊緣有些磨損,上面用蒼勁有力的毛筆寫着四個大字——《顧家槍訣》。字體挺拔剛勁,筆鋒凌厲,透着一股豪邁之氣,顯然是出自名家之手,能看出書寫之人的不凡氣度。他輕輕翻開書,裏面的紙張也已經有些泛黃,甚至有些地方已經變得脆薄,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黑色的字跡,還有一些手繪的槍術招式圖,每一招每一式都畫得格外細致,線條流暢,標注清晰,透着一股凌厲的氣勢,能看出繪制之人的用心。因爲之前偷偷跟着陳老先生認了些字,書上大半的字跡他都能看懂,那些招式圖更是直觀,一眼就能明白大概的動作架勢。

“這是顧家祖傳的槍訣……”老人緩緩說道,眼神裏滿是敬仰,“你爺爺就是靠着這套槍訣……練就了一身絕世槍法……當年在北疆戰場上……他握着這把槍……殺退了無數外敵……護得北疆百姓安穩多年……這套槍訣博大精深……你以後要好好鑽研……勤加練習……不僅能強身健體……將來若是有機會……也能靠着它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顧牧緊緊握着手中的《顧家槍訣》,只覺得這本書格外沉重,沉甸甸的重量不僅是紙張的重量,更是顧家傳承的重量,是爺爺的期望,是他肩上沉甸甸的責任。他輕輕把書放在一邊,又伸手拿起了那把用黑布包裹着的長槍。

長槍比他想象中要重得多,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把它從箱子裏拿出來,剛握在掌心,手臂就忍不住往下沉,根本支撐不住長槍的重量,手腕都被壓得發酸,只能趕緊把槍靠在牆邊,喘了幾口粗氣。冰涼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小心翼翼地解開包裹着長槍的黑布,黑布一層層被解開,露出了長槍的真面目。這是一把通體黝黑的長槍,槍身大約有丈餘長,刻着栩栩如生的盤龍紋路,龍紋盤旋而上,鱗片清晰靈動,像是要從槍身上騰飛而起一般,槍頭鋒利無比,泛着冰冷的寒芒,透着一股凌厲的殺氣,槍尾系着一顆小小的銅珠,握在掌心,格外沉穩。

“這把槍……名爲冰鐵盤龍槍……”老人看着長槍,眼神裏滿是緬懷,像是在回憶當年顧振雄將軍握着這把槍征戰沙場的場景,“它是用千年寒鐵鍛造而成……堅硬無比……削鐵如泥……是你爺爺的成名兵器……當年你爺爺就是握着這把槍……在北疆戰場上浴血奮戰……殺了無數敵人……也護了無數百姓……這把槍跟着你爺爺征戰多年……沾染過無數敵人的鮮血……也見證了顧家的忠勇……現在……它交給你了……”

顧牧望着靠在牆邊的冰鐵盤龍槍,心裏滿是敬畏,仿佛能感受到當年爺爺握着這把槍在戰場上廝殺的場景,感受到爺爺心中的忠勇與擔當,感受到顧家滿門的冤屈與不甘。可他終究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力氣有限,根本使不動這把沉重的長槍,只能默默記下老人的話,眼神卻變得格外堅定,像是一瞬間長大了許多。

老人看着顧牧堅定的眼神,心裏滿是欣慰,他緩緩說道:“牧兒……顧家世代忠勇……以守護蒼生爲己任……你爺爺一生都在踐行這個信念……哪怕被奸臣構陷……滿門抄斬……也從未有過絲毫動搖……我希望你……以後能繼承顧家的遺志……好好練習槍訣……心懷蒼生……守住本心……”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格外鄭重,像是在做最後的叮囑:“若是將來有機會……能爲顧家洗刷冤屈最好……若是不能……也一定要保護好那些善良的人……不要讓他們像顧家一樣……遭遇無妄之災……不要讓百姓再受戰亂之苦……”

顧牧重重地點了點頭,淚水再次順着臉頰滾落下來,卻不再是悲傷與無助,而是堅定與決絕:“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會記住您的話,繼承顧家的遺志,好好練習槍訣,心懷蒼生,保護好那些善良的人,絕不辜負您和爺爺的期望,絕不丟顧家的臉。”

老人看着顧牧,嘴角泛起一絲欣慰的笑容,眼神裏的光亮漸漸黯淡下去,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微弱,攥着顧牧的手也漸漸鬆開,輕輕垂了下去。他的眼睛緩緩閉上,臉上帶着一絲安詳的笑容,像是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使命,終於可以安心地離開了。

“爺爺!爺爺!”顧牧嘶吼着,緊緊抱着老人的身體,悲痛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裏回蕩,格外淒涼。油燈的燈光搖曳着,映着他蒼白的臉龐,映着桌上的《顧家槍訣》和那把冰鐵盤龍槍,也映着他眼底漸漸燃起的堅定火焰。

那一夜,六水鎮的一盞殘燈徹夜未滅,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抱着養他長大的老人,哭了整整一夜。他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親人,卻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繼承了顧家的傳承與遺志。從那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只想安穩過日子的少年顧牧,而是顧家唯一的血脈,是肩負着守護蒼生使命的顧牧。

窗外的天漸漸亮了,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微弱的晨光透過窗戶照進屋子裏,驅散了夜裏的寒冷與黑暗。顧牧緩緩擦幹眼淚,眼神變得格外堅定,他輕輕放下老人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老人的衣物,讓老人看起來安詳又平靜。然後他拿起桌上的《顧家槍訣》,把冰鐵盤龍槍穩穩靠在牆邊,開始收拾屋子,準備爲老人料理後事。

鎮子裏的人很快就知道了老人去世的消息,都紛紛趕來幫忙。張屠夫、李掌櫃、鄰裏大嬸、陳老先生,還有鎮裏的其他街坊鄰裏,每個人都盡心盡力地幫忙,像是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有人幫着買壽材,有人幫着布置靈堂,有人幫着通知周邊的親友,有人幫着準備葬禮上的物品,每個人都忙前忙後,沒有一句怨言。

顧牧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看着大家臉上關切的神情,心裏一陣溫暖,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這些年來,若是沒有鎮裏人的幫襯,他和老人根本撐不到現在,這些善良的人,用他們最樸實的方式,溫暖着他,照顧着他,讓他感受到了家的溫暖,也讓他更加堅定了要保護好這些人的信念。

老人的後事辦得很簡單,卻很熱鬧,鎮子裏的人幾乎都來送了老人最後一程。葬禮上,顧牧穿着一身素衣,跪在老人的靈前,恭恭敬敬地給老人磕了三個頭,感謝老人這些年來的養育之恩與保護之情。葬禮結束後,在街坊鄰裏的幫助下,顧牧把老人的靈柩送到了鎮子後山安葬,一座小小的墳塋,立在青山之間,守護着這個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小鎮。

送走老人後,顧牧獨自一人回到了空蕩蕩的屋子裏。屋子裏沒有了老人的身影,沒有了老人微弱的呼吸聲,顯得格外冷清,讓他心裏一陣發酸,卻沒有再哭。他坐在床邊,看着桌上的《顧家槍訣》和靠在牆邊的冰鐵盤龍槍,眼神變得格外堅定,老人臨終前的叮囑,一遍遍在他腦海裏回響,像是一盞明燈,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日子依舊像往常一樣過着,顧牧每天還是會上山打柴,還是會幫鎮裏人幹些農活、做些散活,換些銅錢維持生計。鎮裏的人依舊很照顧他,偶爾會給他些力所能及的幫襯,他都默默記在心裏,越發踏實勤快地過日子。一有空閒時間,他就會拿出《顧家槍訣》認真翻看,因爲認了些字,書上的招式要領他能看懂大半,那些手繪的招式圖更是看得仔細,一遍遍在心裏琢磨動作的架勢。

知道自己使不動冰鐵盤龍槍,他就拿着斧頭,在山裏砍了一根粗細合適、質地堅硬的木棍,打磨光滑後當作練習的工具。沒有師傅指點,他就照着書上的招式圖照葫蘆畫瓢,一點點模仿練習。剛開始的時候,動作生疏又僵硬,常常練得滿頭大汗,手臂酸痛得抬不起來,有些復雜的招式,練了幾十遍、上百遍都達不到圖上的模樣,可他從未放棄。每天幹完活,不管多累,都會抽出一兩個時辰練習,院子裏的地面被他踩出了深深的腳印,木棍也被他握得光滑發亮,手上磨出了厚厚的繭子,哪怕偶爾不小心磕碰到身體,添了新的傷口,他也只是簡單包扎一下,第二天依舊堅持練習。

就這樣日復一日,顧牧一練就是一年多。這一年多裏,他依舊過得清貧,時常會缺衣少食,可每次拿起《顧家槍訣》,想起老人的叮囑,就渾身充滿了力氣。漸漸的,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了明顯的變化,以前幹農活、打柴沒多久就會覺得累,現在哪怕扛着沉重的柴捆走山路,也能輕鬆應對;以前手腳纖細,沒什麼力氣,現在手臂變得結實了些,身形也挺拔了許多,整個人看着精神了不少。他不知道這是《顧家槍訣》本身蘊含的玄妙,只當是常年練習的緣故,心裏越發覺得這套槍訣不一般,練習也越發認真了。

身體漸漸變好,顧牧心裏生出了一個念頭,他想跟着鎮裏的老獵戶學學進山打獵的本事。鎮裏的老獵戶姓林,是個經驗豐富的老人,從小看着顧牧長大,知道他懂事勤快,如今又孤身一人,心裏本就多了幾分憐惜。顧牧找到林獵戶說明自己的想法後,林獵戶幾乎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他知道顧牧日子過得艱難,學會打獵既能補貼生計,也能讓他多些自保的能力。

從那以後,顧牧幹完活就會跟着林獵戶進山,林獵戶耐心地教他辨認獵物的蹤跡,教他怎麼設置簡單的陷阱,怎麼觀察山林裏的環境躲避猛獸。顧牧學得格外認真,記性也好,林獵戶教的東西他很快就能掌握,加上這一年多練習槍訣,他的眼神變得格外銳利,動作也比以前敏捷了許多,沒多久就摸到了打獵的門道。後來,林獵戶還教他使用弓箭,顧牧本身就有練習槍訣打下的底子,臂力比同齡人強些,學起射箭來也格外順手,沒多久就能準確射中近處的目標了。

學會打獵後,顧牧偶爾能在山裏獵到些野兔、山雞之類的小東西。每次獵到獵物,他都會先把獵物處理幹淨,一部分自己留着吃,補充身體的能量,剩下的就拿到鎮裏的雜貨鋪賣掉,換些銅錢補貼家用。有了獵物補充營養,顧牧的身體越來越好,臉色也比以前紅潤了些,練習槍訣時也更有精力了,日子雖然依舊清貧,卻過得充實而堅定,眼底的光芒也越發明亮。

他依舊記得鎮裏人的善良,記得老人的叮囑,記得顧家的遺志,每天踏實過日子,認真練習槍訣、鑽研打獵技巧,一點點打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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