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後院,與前堂懸壺濟世、藥香彌漫的景象截然不同。
夜寒並未走正門。他如同晝伏夜出的蝙蝠,沿着白日裏便已觀察好的路線,從一條堆放雜物的背街窄巷,翻過一道不算高的、長滿苔蘚的土坯牆,悄無聲息地落入院中。
落地處是一片荒廢的角落,雜草叢生,堆積着破損的藥碾、朽壞的木架和不知名的枯枝敗葉。空氣中彌漫着陳年藥材的苦澀餘味和潮溼的黴味,與前堂那股清新的藥香格格不入。
院牆很高,擋住了大部分街巷的喧囂,只有遠處隱約的梆子聲和偶爾響起的犬吠,提醒着此處仍屬人間。院內沒有燈火,只有慘淡的月光,透過稀疏的雲層和院內幾棵歪脖子老樹的枝椏,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更添幾分陰森。
夜寒伏在雜草叢中,一動不動,精神力如同無形的漣漪,悄無聲息地掃過整個後院。
院子不小,呈長方形。靠近正堂的後門緊閉,門縫裏透不出一絲光亮。左側有一排低矮的廂房,門窗破舊,似乎久無人居。右側則是一個小小的、早已幹涸的荷花池,池邊有一座半塌的假山。院子中央,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隨意丟棄着幾個破舊的石鎖和石墩。
一切看起來都荒廢已久。
但夜寒的目光,卻落在了那排低矮廂房最靠裏的一間。那間廂房的門板,看似與其他無異,但在他的精神力感知下,卻隱隱有一層極其微弱、近乎與周圍環境融爲一體的禁制波動。若非他精神力遠超同階,且有墟鑰帶來的敏銳感知,幾乎難以察覺。
就是那裏了。
他並未立刻靠近。而是如同耐心等待獵物的猛獸,繼續潛伏,觀察着周圍的動靜。
時間一點點過去。月光在雲層中穿行,院內的光影也隨之變幻。
約莫子時前後,院牆外傳來了極其輕微的破風聲,不止一道。緊接着,幾道黑影如同夜梟般,從不同的方向掠入院中,落地無聲。
來者共有五人,皆是黑衣蒙面,只露出精光閃爍的眼睛。他們並未互相交談,只是默契地散開,警惕地掃視了一眼四周,然後便朝着那間有禁制的廂房走去。爲首一人手中掐了個法訣,對着門板虛點幾下,那層微弱的禁制波動蕩漾開一個缺口,五人魚貫而入,禁制隨即恢復。
沒過多久,又陸續來了三撥人,少則兩人,多則四人,皆是藏頭露尾,氣息或陰冷,或沉凝,或飄忽。他們同樣熟練地打開禁制,進入廂房。
夜寒默默計算着,前後共有約莫十五人進入了那間廂房。修爲大多在煉氣中期,也有兩三人氣息晦澀,難以準確判斷,但至少也是煉氣後期。
這小小的“交換會”,看來參與者實力不容小覷。
直到醜時將近,再無人來。夜寒才如同影子般,從藏身處悄然滑出,借着月光和建築的陰影,悄無聲息地靠近那間廂房。
他沒有直接去觸動禁制。而是將一絲極其微弱、幾乎不蘊含任何攻擊性的墟氣,混合着回春堂掌櫃給的那枚木牌的氣息,緩緩探向門板。
墟氣沉凝古老的特性,以及木牌的“鑰匙”氣息,讓那層禁制波動再次出現。但這一次,夜寒沒有讓它完全打開,而是控制着墟氣,如同最靈巧的探針,在禁制上“鑽”出了一個僅供自己感知通過的、極其細微的孔洞。
精神力順着這個孔洞,小心翼翼地滲入。
廂房內的景象,映入“眼”簾。
房間比外面看起來要大,顯然內部用了某種粗淺的空間擴展陣法。但依舊顯得擁擠。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間,此刻擠了將近二十人,顯得有些逼仄。沒有燈火,只有房間四角擺放的四顆拳頭大小、散發着幽綠色冷光的“陰磷石”,將室內映照得一片慘綠,所有人的面孔在這種光線下都顯得鬼氣森森。
房間中央,空出一小塊地方。一個穿着尋常灰布長衫、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閉目養神。正是回春堂的掌櫃。
其餘人則分散在四周,或站或坐,彼此之間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他人,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壓抑而緊張的氣氛。沒有人說話,只有粗重或輕微的呼吸聲。
夜寒的目光快速掃過室內衆人。大部分人都黑衣蒙面,但也有幾人並未刻意遮掩容貌,只是臉色大多陰沉,眼神不善。他看到了兩個略微眼熟的身影——正是昨晚在“老陳茶鋪”後巷低聲交談、提到“黑窯”和“古墟”的那兩個披風鬥笠漢子。他們此刻依舊裹着披風,鬥笠壓得很低,站在角落陰影裏。
他的精神力沒有過多停留,以免引起警覺。重點感知着房間內幾道格外強大的氣息。
除了回春堂掌櫃(煉氣五層左右)外,還有三人氣息最爲突出。
一個坐在掌櫃左手邊不遠處的,是個身形異常魁梧、宛如鐵塔般的光頭大漢,滿臉橫肉,敞開的衣襟露出胸口濃密的黑毛和一道猙獰的疤痕。他並未蒙面,只是眯着眼睛,看似粗豪,但偶爾睜開的眼縫中,卻閃過精明的光芒。修爲約莫煉氣七層。
另一個,是站在右側牆邊的一個瘦高個,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文士衫,面白無須,手中把玩着一串漆黑的骨珠,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舒服的笑意。氣息飄忽陰冷,難以捉摸,但給夜寒的危險感,絲毫不弱於那光頭大漢。
第三人,則獨自盤膝坐在離門最近的一個角落,全身籠罩在一件寬大的、帶着兜帽的黑色鬥篷裏,連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他(或她)的氣息最爲晦澀,仿佛與周圍的陰影融爲一體,若非夜寒精神力特殊,幾乎要忽略過去。此人給夜寒的感覺,甚至比那光頭大漢和文士衫瘦子更加危險。
除了這三人,其餘人多在煉氣四到六層之間,但也絕非庸手。
“有點意思。”夜寒心中微凜。這小小交換會,果然臥虎藏龍。那光頭大漢和文士衫瘦子,多半是青木鎮或附近有名的狠角色。而那個鬥篷人,神秘莫測,恐怕來頭更大。
就在他觀察之際,盤坐在中央的回春堂掌櫃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在室內掃了一圈,聲音平靜無波:“時辰已到。諸位道友能來,是給老朽面子。規矩照舊,輪流出示物品,說出需求,自行交易,老朽只做見證,不插手,不擔保。交易完成,各不相幹。若有糾紛,請到外面解決,莫要壞了此地的清淨。”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衆人似乎都知曉規矩,聞言並無異議,只是氣氛更加緊繃。
“既如此,便從老夫開始吧。”掌櫃說着,從懷中取出三個玉瓶,放在面前的地上,“三瓶‘淬元丹’,適用於煉氣中期穩固修爲、淬煉真氣。每瓶五粒,換取等價的金屬性煉器材料,或者……關於‘黑風洞’近期異動的確切消息。”
淬元丹?夜寒心中一動。這是一種比益氣丹效果更好、也更昂貴的丹藥,對煉氣中期修士頗有吸引力。掌櫃用此物來交換材料或消息,顯然是有備而來,目標明確。
很快,便有兩人出價。一人拿出了一塊拳頭大小、泛着暗金色光澤的“精鐵”,另一人則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夜寒的精神力被室內混亂氣息幹擾,未能聽清)。掌櫃與那低聲說話之人交談片刻,似乎達成了交易,將一瓶淬元丹換給了對方,收起了那塊精鐵和對方遞過的一枚玉簡。
交易過程幹脆利落,沒有多餘廢話。
接下來,輪到其他人。
一個蒙面黑衣人上前,取出一柄寒氣森森的短劍:“下品法器‘寒霜匕’,附帶微弱冰封效果,換一門煉氣後期可用的攻擊術法,或五十塊下品靈石。”
一個臉上帶着刀疤的漢子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獸皮地圖:“蒼莽山脈深處,‘赤鱗蟒’巢穴的大致方位圖,那畜生即將產卵,實力大減。換取三張‘金剛符’或等值防御法器。”
交易物品五花八門,法器、材料、丹藥、符籙、地圖、消息……應有盡有,但品階大多不高,適合煉氣期散修使用。交易過程也大多順利,偶有討價還價,但都在掌櫃平靜目光的注視下迅速達成。
夜寒默默觀察,並未急於出手。他帶來的東西不多,除了靈石,就只有一些低階材料和不便出手的妖獸部件。他在等待,也在觀察那些主要人物的動向。
很快,輪到了那個光頭大漢。
他哈哈一笑,聲如洪鍾,震得室內陰磷石的光芒都晃動了一下。他站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個黑乎乎的、巴掌大小的鐵塊,“咚”的一聲扔在地上,竟將地面砸得微微一震。
“老子前些日子宰了頭‘黑岩犀’,取了它的獨角核心,又加了點‘沉鐵’和‘陰煞石’胡亂煉了煉,弄出這麼個玩意兒。”光頭大漢指着那黑鐵塊,咧嘴笑道,“雖未成形,但足夠堅硬沉重,砸人砸妖獸都好使。老子不要靈石,就想換點能淬煉肉身、或者快速恢復氣血的好東西!丹藥、靈草、功法殘篇都行!”
衆人看向那黑鐵塊。其貌不揚,但隱隱散發着一股沉重凶戾的氣息,顯然不是凡物。光頭大漢親自出手煉制,雖然粗糙,但威力恐怕不小。
然而,淬煉肉身和快速恢復氣血的寶物,在散修中同樣珍貴。一時間,無人應聲。
夜寒目光落在黑鐵塊上。此物蘊含“沉鐵”和“陰煞石”,倒是與墟氣有些契合,且足夠堅硬沉重,或許可以拿來練手,嚐試修復或改造斷墟劍?而且,他手上正好有《百鍛體》的修煉心得(來自寒霄記憶)可以摘錄一部分,還有幾株對淬體有幫助的普通草藥。
他正思忖間,那個把玩骨珠的文士衫瘦子忽然輕笑一聲,開口道:“鐵塔兄這‘黑疙瘩’倒是有些意思。小弟這裏有一瓶‘虎豹筋骨丹’,對淬煉肉身有些微效果,不知鐵塔兄可看得上眼?”
說着,他取出一個玉瓶。
光頭大漢眼睛一亮,但隨即又皺了皺眉:“‘虎豹筋骨丹’?藥效是有,但雜質多了點,服用後需長時間打坐化解丹毒,麻煩!還有別的嗎?”
文士衫瘦子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就在這時,夜寒上前一步,聲音沙啞低沉,刻意改變了聲線:“我有一份祖傳的煉體吐納訣要殘篇,配合特定草藥浸泡,可助打熬筋骨,增強氣血恢復速度,無丹毒之憂。換你那鐵塊,再加二十塊下品靈石。”
他話音一落,室內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那光頭大漢和文士衫瘦子。
祖傳煉體訣要?無丹毒?這可比丹藥有吸引力多了!尤其對注重肉身力量的光頭大漢而言。
光頭大漢目光灼灼地盯着夜寒蒙着面的臉:“殘篇?效果如何?可有驗證?”
夜寒平靜道:“口訣爲證。”他低聲念出一小段《百鍛體》中關於呼吸配合藥浴、加速氣血運行和吸收藥力的精要部分。這段口訣並不涉及核心修煉法門,但其中蘊含的理念和對身體細微處的掌控要求,卻遠超尋常粗淺煉體術。
光頭大漢聞言,眼中精光爆閃!他雖是體修,但也算有些見識,立刻聽出這段口訣的不凡!絕對比自己胡亂摸索強得多!
“好!換了!”光頭大漢毫不猶豫,一把抓起黑鐵塊,又掏出二十塊下品靈石,放到夜寒面前,“口訣拿來!”
夜寒從懷中取出一枚早已準備好的、刻錄了那部分口訣和幾種普通淬體草藥搭配方式的玉簡(用空白玉簡臨時刻錄),遞了過去。
兩人迅速完成交換。夜寒將黑鐵塊和靈石收起,退回到陰影中。他能感覺到,有幾道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包括那個文士衫瘦子和角落裏一直沉默的鬥篷人。
交易繼續。
輪到那兩個披風鬥笠漢子時,其中一人取出一個用黑布包裹的、尺許長的條狀物。他緩緩揭開黑布,露出裏面一截顏色暗沉、似石似木、表面布滿天然扭曲紋路的東西。
此物一出,夜寒胸口貼藏的墟鑰,竟毫無征兆地,微微一熱!
而那一直沉默的鬥篷人,也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此物乃從西邊‘古墟’外圍一處崩塌的廢墟中所得。”那漢子聲音低沉沙啞,“質地堅硬無比,水火不侵,神識難探。我等研究許久,不明用途。今日拿出,換取能精進煉氣後期修爲的丹藥,或者……關於此物來歷、用途的確切信息!”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室內衆人,尤其在回春堂掌櫃、文士衫瘦子和那鬥篷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古墟殘片!
室內氣氛微微一凝。不少人眼中露出好奇、貪婪、或忌憚之色。
西邊古墟,凶名赫赫,進去的人十死無生。但從裏面流出的東西,往往也帶着神秘色彩,有時是廢品,有時卻可能是驚天寶物。
回春堂掌櫃眯起眼睛,仔細打量着那截殘片,緩緩搖頭:“老朽眼拙,看不透此物。”
文士衫瘦子把玩骨珠的手指微微一頓,隨即笑道:“古墟之物,多是沾染了不祥之氣,或已靈性盡失。此物看似不凡,但若無確切用途,與頑石何異?”
光頭大漢也搖了搖頭,他對這種不明所以的東西不感興趣。
其他人也大多沉默。精進煉氣後期修爲的丹藥價值不菲,誰也不會輕易拿來換一個可能毫無用處的“石頭”。
那兩個披風鬥笠漢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沉默的鬥篷人,忽然開口了。聲音嘶啞幹澀,如同兩片砂紙摩擦,聽不出男女,也聽不出年紀:
“此物,我要了。”
衆人目光齊刷刷看向鬥篷人。
鬥篷人緩緩抬起一只手。那只手籠罩在寬大的袖袍中,只能看到幾根蒼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他(或她)手中,托着一個乳白色的小玉瓶。
“瓶中有一粒‘凝真丹’。”鬥篷人的聲音毫無波動,“換此殘片,夠否?”
凝真丹!
室內響起幾聲壓抑的吸氣聲!
凝真丹,乃是幫助煉氣後期修士凝聚真氣、沖擊築基瓶頸的珍貴丹藥!一粒的價值,遠超普通精進修爲的丹藥!對於煉氣後期的散修而言,簡直是夢寐以求的寶物!
那兩個披風鬥笠漢子聞言,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眼中爆發出難以掩飾的狂喜!他們顯然都卡在煉氣後期,這凝真丹正是他們最急需的東西!
“夠!足夠了!”先前說話那漢子連忙道,生怕對方反悔。
鬥篷人不再多言,將玉瓶拋出。那漢子慌忙接住,檢查無誤後,小心翼翼地將那截古墟殘片捧起,送到鬥篷人面前。
鬥篷人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殘片。在指尖接觸的刹那,夜寒清晰地感覺到,胸口的墟鑰,再次傳來一陣比之前更明顯的灼熱感!而那鬥篷人寬大袖袍下的身體,似乎也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果然是……”鬥篷人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極低地呢喃了半句,隨即便將殘片收起,寬大的袖袍垂下,重新恢復了沉默。
交易完成,但那截古墟殘片和鬥篷人拿出凝真丹的大手筆,卻讓室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和緊張。不少人看向鬥篷人的目光,充滿了忌憚和探究。
接下來又進行了幾樁交易,但有了凝真丹的刺激,後面的物品都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眼看交換會即將進入尾聲,回春堂掌櫃再次開口:“諸位,還有哪位道友有物品需要交易?若無,今日便到此爲止。”
夜寒目光閃動。他原本不打算再出手,但那截古墟殘片引起的墟鑰反應,以及鬥篷人的異常,讓他心中疑竇更深。或許,可以試探一下?
他上前一步,沙啞着聲音道:“我這裏,有一枚偶然所得的奇異玉玦殘片,質地特殊,冬暖夏涼,但對靈力毫無反應。想請教諸位道友,可有人識得此物來歷?或願意以等價的、有助於穩固神魂的丹藥或材料交換?”
說着,他取出一物。
並非真正的墨玉玦(墟鑰),而是他從歸墟殿氣眼附近撿到的一塊、與墨玉玦材質有幾分相似、但靈性全無、只有一絲微弱溫潤感的暗色碎石片。這是他特意準備的“餌”。
碎石片躺在夜寒掌心,在陰磷石的幽光下,顯得平平無奇。
衆人掃了一眼,大多露出不以爲然的神色。一塊對靈力無反應的溫潤石頭?凡俗中也不算罕見。
然而,夜寒敏銳地察覺到,在他拿出碎石片的瞬間,那鬥篷人隱藏在兜帽下的目光,似乎驟然銳利了一瞬!雖然很快恢復平靜,但那極其短暫的波動,未能逃過夜寒的精神感知。
還有那文士衫瘦子,把玩骨珠的手指也微微一頓,目光在碎石片上多停留了一息。
回春堂掌櫃仔細看了看,搖頭道:“此物……老朽亦不識。看起來,似是某種古老玉器的邊角料,歷經歲月,靈性盡失,只剩下一點質地特性了。”
其他人也紛紛搖頭,表示不認識,也無興趣交換。
夜寒也不失望,正要將碎石片收起。
“且慢。”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是那個文士衫瘦子。他嘴角噙着那絲令人不舒服的笑意,緩步走上前來,目光落在夜寒掌心的碎石片上。
“這位道友,此物雖看似無用,但質地溫潤,觸感特別。在下平日喜歡收集些奇石怪玉,陶冶性情。不如……我用一瓶‘養神散’,與你交換,如何?”文士衫瘦子說着,取出一個淡青色的小瓷瓶。
養神散,是最低階的溫養神魂的藥劑,效果微弱,價值遠低於有助於穩固神魂的丹藥。用此物交換一塊“廢石”,看似是文士衫瘦子吃了虧,但夜寒心中卻警鈴微作。
此人,恐怕也察覺到了什麼?或者,只是單純的好奇?
“不必了。”夜寒聲音依舊平淡,將碎石片收回懷中,“此物雖無用,卻是祖上留下的一點念想,不便交換。”
文士衫瘦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陰冷,但隨即恢復笑容:“那倒是可惜了。”也不再堅持,退了回去。
交換會至此,徹底結束。
回春堂掌櫃起身,拱手道:“多謝諸位道友捧場。老規矩,請諸位依次離開,莫要逗留,以免惹人注目。”
衆人紛紛起身,依舊保持着警惕,陸續打開禁制,悄無聲息地離開廂房,迅速消失在院落和夜色之中。
夜寒混在人群中,也迅速離開了回春堂後院。他沒有立刻返回枯井,而是在鎮中繞了幾圈,確認無人跟蹤後,才如同幽靈般,悄然回到了那口廢棄的枯井之下。
盤膝坐下,井下的陰冷讓他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
今日交換會,信息量頗大。
古墟殘片出現,鬥篷人以凝真丹換取,墟鑰產生明顯反應……這幾乎證實了他的猜測,確實有勢力在暗中搜尋與“墟”相關的物品!而且,很可能與“黑窯”以及那些外來勢力有關!
文士衫瘦子對那塊仿制碎石片的異常關注,也說明此人要麼見識廣博,要麼……別有用心。
還有那兩個披風鬥笠漢子,他們能拿出古墟殘片,顯然與西邊古墟有所關聯,至少是能接觸到相關渠道的人。
“看來,青木鎮這潭水,比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夜寒眼神幽深,“古墟、墟鑰、歸墟殿傳承……這些線索,似乎正在一點點串聯起來。”
而他自己,手握真正的墟鑰,身負歸墟殿傳承,就如同黑夜中的一點微光,已經不知不覺,吸引了某些隱藏在暗處的、貪婪或警惕的目光。
接下來的路,必須更加謹慎,也必須……更快地變強。
他取出了那塊換來的、沉甸甸的黑鐵塊,又拿出了斷墟劍。
“或許,是該嚐試一下了……”夜寒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井外,夜色如墨,暗流涌動。
井內,少年手握殘劍與黑鐵,周身開始彌漫起灰白色的、沉凝而古老的墟氣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