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搬入敵營
一小時後,許星瀾坐上了陸既明的車。
她換回了昨晚那身米白色套裝——及膝連衣裙,珍珠領口,袖口刺繡。經過專業幹洗後,衣物整潔如新,甚至散發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掩蓋了昨晚沾染的煙酒氣。長發被她簡單挽起,用一根黑色發簪固定,露出纖細的脖頸。臉上未施粉黛,宿醉後的蒼白還未完全褪去,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已經恢復了清明,甚至多了一絲破釜沉舟後的冷冽。
陸既明則是一身深灰色西裝,坐在駕駛座上。他沒有穿外套,白襯衫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和那塊簡約的黑色腕表。車子是低調的黑色轎車,內飾是真皮材質,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皮革香和雪鬆味。
車子平穩地駛出地下車庫,匯入早高峰的車流。陸既明開車很穩,不急不緩,偶爾在紅燈前停下時,會看一眼手機,回復幾條工作信息。
許星瀾望向窗外。這不是去她公司的路,而是駛向濱江的高級住宅區。她知道那裏,寸土寸金,安保森嚴,臨江而建,住的多是商界精英、外企高管和低調的富豪。去年公司曾參與那裏一個樓盤的樣板間設計,她去過幾次,記得那裏的一線江景和令人咋舌的房價。
“你經常住那裏?”她忍不住問,打破了車內的沉默。
陸既明剛掛斷一個工作電話,瞥她一眼:“偶爾。主要住處離公司太遠,這套是投資用的,裝修後一直空着,偶爾會去住幾天。”
投資用的。許星瀾想起那份詳盡到變態的協議,還有他口中“商業觀察周期”的說法。這個人果然做什麼都像在經營項目,連婚姻和住所都不例外。
車子駛入濱江大道,沿江而行。秋日的陽光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對岸的建築在晨霧中若隱若現。二十分鍾後,車子拐進一條安靜的車道,兩旁是高大的梧桐樹,樹葉已經開始泛黃。
入口處有保安亭,穿着制服的保安看到車牌,立刻抬起欄杆敬禮。車子駛入地下車庫,燈光昏暗,停着不少豪車。陸既明將車停在一個固定車位,旁邊是專用電梯。
電梯需要刷卡才能啓動。他抽出一張黑色門卡,刷了一下,按下32層。
電梯平穩上升,數字無聲跳動。密閉空間裏只有輕微的機械運轉聲,空氣安靜得讓人有些窒息。許星瀾盯着跳動的數字,忽然想起昨晚在酒吧電梯裏——不,不是電梯,是在酒吧裏,她抓住他衣領時,周圍也是這樣嘈雜中的安靜。
“到了。”陸既明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
電梯門無聲滑開。
許星瀾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裏。
和大平層公寓的冷峻風格不同,這套公寓是loft設計,挑高足有六米,空間開闊通透。整面牆的落地窗外是180度的開闊江景,江水在陽光下泛着碎金般的光,船只緩緩駛過,對岸的城市天際線清晰可見。
裝修是現代簡約風,但用了大量原木元素和暖色調。淺木色地板,米白色牆面,沙發是溫暖的焦糖色,搭配幾個深灰色抱枕。巨大的地毯是手工編織的,圖案抽象,色彩柔和。書架占據了整整一面牆,擺滿了書和一些藝術擺件。開放式廚房的中島台是整塊白色岩板,上面擺着一盆綠意盎然的龜背竹。
陽光從東面的大窗潑灑進來,照亮了整個空間,空氣裏浮動着細小的塵埃,像金色的微光。
“樓下是客廳、廚房、書房和客衛。”陸既明將她的一個小行李箱放在玄關——那是他今早讓人從她公寓取來的,裏面只有一些必需品,“樓上兩間臥室,都帶獨立衛浴。你住東側那間,早晨陽光好,視野也更好。”
許星瀾走上旋轉樓梯。樓梯是黑色鐵藝結構,踏板是淺色木板,扶手光滑。東側臥室的門開着,她走進去。
房間很大,幾乎是她在原公寓臥室的兩倍。一張寬大的床,床上用品是高級灰的純棉材質,柔軟舒適。一整面牆的衣櫃,玻璃門後是整齊的衣架和收納格。落地窗外是一個小陽台,放着兩把藤椅和小茶幾,正對着江景。浴室是幹溼分離,設備齊全,洗漱台上整齊擺放着未拆封的護膚品和洗漱用品,都是她常用的品牌。
她放下手提包,站在房間中央,忽然有種不真實感。這個空間太完美了,完美得像酒店套房,沒有生活痕跡,也沒有個人氣息。
轉身時,她看見陸既明靠在門框上。他不知何時上來了,正靜靜地看着她。
“生活用品已經備齊,缺什麼可以告訴陳姨,她每周會來打掃三次。”他頓了頓,補充道,“或者直接跟我說。她的聯系方式在廚房的備忘錄上。”
許星瀾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費用……房租,或者生活費,我應該承擔一部分。”
“協議第三條,”陸既明淡淡道,語氣裏聽不出情緒,“共同生活期間的日常開銷由我承擔。你可以理解爲,這是你履行‘配偶義務’的報酬。”
這話聽起來有些刺耳,將這場婚姻徹底物化成一場交易。但許星瀾沒有反駁。她現在確實需要節省開支——工作室下季度的租金、兩名助理的工資、即將到期的材料貨款,處處都要錢。而且,既然他明確寫進了協議,她也沒必要矯情。
“我下午要去公司開個會。”陸既明看了眼腕表,時間顯示上午九點半,“鑰匙在玄關的抽屜裏,密碼鎖的密碼是你生日後六位。”
許星瀾一愣:“你怎麼知道我生日?”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協議附件裏有她的身份證復印件,生日信息一目了然。
果然,陸既明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協議附件裏有你的身份證復印件。”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但許星瀾總覺得他剛才那一瞬間的停頓有些微妙。不過她沒再追問,只是點點頭:“知道了。”
陸既明走到樓梯口,又回頭:“晚上我有應酬,不用等我吃飯。”
“我沒打算等。”許星瀾脫口而出,語氣有些生硬。
陸既明似乎笑了一下,很淺,轉瞬即逝,快得讓許星瀾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然後他下了樓,玄關傳來開門和關門的聲音,很輕,但在這過分安靜的公寓裏格外清晰。
公寓徹底安靜下來。
許星瀾走到窗邊,望着腳下奔流的江水和遠處起伏的城市天際線。陽光很好,江面泛着碎金般的光,幾艘觀光船緩緩駛過,甲板上的遊客像小小的剪影。
她拿出手機,屏幕上有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溫言璟。還有幾條微信,時間從昨晚十一點持續到今天早上八點:
“星瀾,昨晚怎麼先走了?都沒跟你打招呼。”(23:07)
“慶功宴後大家還說一起去唱歌,沒找到你。打你電話也沒接,是回家了嗎?”(23:45)
“看到消息回我電話,有點擔心你。”(00:23)
“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嗎?今天律所有個早餐會,路過你公司樓下,要不要給你帶杯咖啡?”(07:52)
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關切,帶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和體貼,仿佛昨晚那些傷人的話從未說過,仿佛他還是那個細心周到、讓她迷戀了七年的溫言璟。
許星瀾盯着屏幕,指尖懸在撥號鍵上方,久久沒有按下去。
她想象着電話接通後,他會用那種溫潤的聲音問她怎麼了,她會怎麼說?說她聽見了他那些話?說她心碎買醉?說她一氣之下跟別人結婚了?
不。
她退出聊天界面,點開通訊錄,找到了那個被她置頂七年、剛才在出租車上取消置頂的名字。
溫言璟。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幾秒,然後點開了詳細信息頁面。指尖滑到最下方,那裏有一個紅色的選項:“刪除聯系人”。
她按了下去。
系統提示:“確定刪除聯系人‘溫言璟’嗎?刪除後將同時刪除與該聯系人的聊天記錄。”
她看着那句話,指尖微微顫抖。
七年。所有的聊天記錄,所有的回憶,所有的期待和心碎,都儲存在這個小小的圖標後面。
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眼神已經冷了下來。
確定。
圖標消失了。通訊錄裏少了一個名字,像從未存在過。
然後,她打開與蘇曉的對話框,打字:“我結婚了。”
三秒後,蘇曉的電話炸了進來。
“許星瀾你再說一遍?!你跟誰?!什麼時候?!爲什麼我不知道?!!!”
許星瀾把手機拿遠了些,等那頭的尖叫告一段落,才輕聲說,語氣平靜得像在敘述別人的事:
“昨晚。和陸既明。”
電話那頭死一般寂靜。
五秒後,蘇曉的聲音顫抖着傳來,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是我知道的那個陸既明嗎?深海資本的陸既明?那個上周在競標會上把你方案批得一無是處的陸既明?你那個死對頭?!”
“嗯。”
“許星瀾你瘋了?!你喝多了是不是?你現在在哪?安全嗎?我馬上過來!”
“我沒事。”許星瀾望着窗外的江水,陽光在水面上跳躍,“曉曉,我只是……想重新開始了。用最徹底的方式。”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許久,蘇曉嘆了口氣,聲音軟了下來:“地址發我。晚上我來看你。還有,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在。”
掛了電話,許星瀾坐到床邊,打開那個小行李箱。裏面是她讓陸既明的人從她公寓取來的必需品:幾件換洗衣物,一套繪圖工具,一本厚厚的草圖本,還有那本她翻了很多遍的《歐洲珠寶設計史》。
她拿起草圖本,翻開第一頁。
那是她大學時畫的設計稿,一枚星月主題的胸針。線條還顯稚嫩,但創意靈動。右下角寫着一行小字,墨水已經有些褪色:
“給未來的自己——願你有星光相伴,永不迷途。”
七年過去,星光曾經照亮過她的路,也曾在昨夜徹底黯淡。她確實迷途了,在溫言璟這片海上漂流了七年,最後才發現那不過是自己投射的幻影。
但現在,她忽然覺得,也許迷途本身就是一條路。
一條離開舊航道、駛向未知海域的路。也許有風暴,也許有暗礁,但至少,方向握在自己手裏。
窗外,一只白鷺掠過江面,翅膀舒展,在陽光下劃過優美的弧線,飛向遠方。
許星瀾合上草圖本,站起身。
陽光灑滿房間,空氣溫暖。
該開始新生活了。
無論前方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