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早餐風波
許星瀾醒來時,晨光正透過東側窗簾的縫隙,在淺木色地板上投下暖金色的光斑,像一條條躍動的絲帶。
陌生的天花板讓她愣了幾秒,意識才從睡夢中緩緩回籠。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結婚證上那張醉眼朦朧的照片,十幾頁冰冷的協議條款,還有這套可以俯瞰整條江景的公寓,空氣中還殘留着雪鬆和皮革混合的陌生氣息。
她坐起身,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昨晚從晚宴回來已經快十二點,她卸妝洗漱後倒頭就睡,連夢都沒有做。此刻醒來,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這不是她租了五年的小公寓,這裏是陸既明的房子,是她未來三個月要生活的“戰場”。
洗漱間裏的用品都是全新的,包裝還沒拆。她挑了最基本的潔面乳和護膚品,簡單洗漱後,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套米白色的棉質家居服換上。衣服很柔軟,帶着她慣用的洗衣液香味,在這陌生的環境裏給了她一絲微弱的熟悉感。
下樓時,她刻意放輕了腳步,以爲陸既明應該已經出門了——像他這樣的商業精英,工作日應該很早就去公司了。
然而,廚房傳來細微的聲響。
許星瀾停在樓梯拐角,透過挑空層的欄杆望下去。
陸既明站在開放式廚房的中島台後,身上不是筆挺的西裝,而是一套深灰色的棉質家居服,面料柔軟,剪裁寬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他正專注地平底鍋,鍋裏滋滋作響,空氣中飄來煎蛋和培根的香氣。
晨光從東面的大窗潑灑進來,勾勒出他側臉的線條。少了平日西裝的束縛和商場上凌厲的氣場,此刻的他看起來……竟然有幾分居家的柔和。頭發沒有像平時那樣一絲不苟地梳起,幾縷黑發鬆散地垂在額前。他微微低頭時,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
許星瀾站在樓梯上,一時不知該進該退。
就在這時,陸既明像是背後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地開口,聲音帶着晨起的微啞:
“早。咖啡還是茶?”
“……咖啡,謝謝。”許星瀾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走下樓,來到中島台邊,在高腳凳上坐下。
陸既明沒有回頭,只是微微頷首,繼續手上的動作。他用鍋鏟輕輕推動煎蛋,讓蛋白均勻受熱。旁邊的吐司機“叮”一聲彈出兩片烤得恰到好處的全麥吐司,表面金黃微焦,散發着麥香。
許星瀾靜靜看着他。他的動作熟練流暢——將煎蛋和培根裝盤,又從冰箱裏取出牛油果和番茄,快速切片擺上。吐司塗了薄薄一層黃油,放在另一只盤子裏。最後,他打開咖啡機,現磨的咖啡豆香氣瞬間彌漫開來,蓋過了食物的味道。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猶豫或停頓,顯然不是臨時抱佛腳能練出來的。
“你的。”他將一杯拿鐵推到她面前,骨瓷杯壁溫熱。
許星瀾低頭一看,愣住了。
奶泡拉花竟是一顆小小的星星,線條簡潔流暢,在深褐色的咖啡液面上清晰可見。
她盯着那顆星星拉花,又抬頭看向已經在她對面坐下的陸既明:“我不知道你會做飯。”
“留學時練的。”陸既明端起自己的黑咖啡,抿了一口。他喝的是純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像他的人一樣直接。“那時候覺得,至少胃要自己照顧好。”
他的語氣很淡,聽不出什麼情緒,但許星瀾卻從這句話裏聽出了幾分過往的孤獨。她忽然想起業界關於他的傳聞——少年時母親早逝,父親陸振東忙於開拓海外市場,他十五歲就被獨自送去英國讀書,一個人在國外生活了十年。
那些年裏,他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在清晨的廚房裏給自己做早餐?一個人對着空蕩蕩的房子,吃完後再一個人去上課、去圖書館、去打工?
“嚐嚐看。”陸既明示意她面前的早餐盤,打斷了她的思緒。
許星瀾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塊煎蛋送入口中。蛋白邊緣煎得微焦脆口,蛋黃是完美的流心狀態,火候掌握得極好。培根焦香不膩,牛油果和番茄新鮮清爽。
“很好吃。”她由衷地說。
陸既明點點頭,沒說什麼,開始用餐。他的吃相很優雅,刀叉使用得標準得體,動作不疾不徐,連切培根的角度都近乎完美。但許星瀾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時會瞥向她,像是在觀察她對食物的反應,又像是在評估什麼。
安靜地吃完早餐後,陸既明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協議第四條,”他忽然開口,聲音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平穩冷靜,“共同生活期間,早餐由準備的一方負責。輪換制。今天是我,明天輪到你。”
許星瀾差點被一口咖啡嗆到。她放下杯子,咳嗽了兩聲:“我廚藝……很一般。”
這是委婉的說法。實際上,她的烹飪水平僅限於煮泡面、煎雞蛋和煮速凍水餃。大學時忙着學習和打工,工作後忙着創業,她很少有時間鑽研廚藝。溫言璟倒是很擅長做飯,曾經說過“以後家裏我來下廚”,她當時聽了還暗自歡喜過。
“沒關系。”陸既明站起身,將空盤子放進洗碗機,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我不挑食。”
他說得雲淡風輕,許星瀾卻覺得這是個陷阱。明天她要是端出一盤焦黑的煎蛋或者煮糊的粥,他會不會以此爲借口,在協議裏加上什麼不平等條款?比如“因乙方廚藝不佳導致甲方消化不良,需延長協議期限一個月”之類的?
“或者,”陸既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轉過身靠在料理台邊看着她,晨光在他身後形成一圈光暈,“你可以選擇其他方式補償。”
“什麼方式?”
“陪我去個地方。”他看了眼牆上簡約的時鍾,時間顯示早上七點四十五分,“今晚八點,江洲酒店有個慈善晚宴。我需要女伴。”
許星瀾警惕地看着他:“協議裏沒有這條。社交義務只包括必要的家庭聚會和公司活動,慈善晚宴屬於可參加可不參加的範疇。”
“補充條款可以現加。”陸既明走到中島台邊,雙手撐在台面上,身體微微前傾,形成一個帶有壓迫感的姿勢,“許星瀾,合作需要互惠互利。我提供了住所和早餐,你配合一次社交活動,很公平。”
他的邏輯無懈可擊,像精心設計的商業談判。許星瀾沉默片刻,知道在這個問題上爭辯沒有意義。她需要這個住所,也需要這三個月的時間來重整旗鼓。
“需要穿什麼?”她問,語氣已經妥協。
“禮服會有人送來。”陸既明直起身,看了眼腕表,“我九點有會,先走了。晚上七點,司機會來接你。”
他轉身上樓,腳步聲在樓梯上沉穩而有節奏。幾分鍾後,他換好西裝下樓——鐵灰色三件套,白襯衫,深藍色領帶,袖扣是簡約的鉑金材質。他又變回了那個商場上殺伐決斷的陸既明。
走到玄關時,他忽然停住腳步,回頭看向還坐在中島台邊的許星瀾。
“對了,”他的目光落在客廳茶幾上,“你的設計草圖本放在那裏。昨晚你睡着後,它從行李箱裏滑出來了。”
許星瀾心髒一緊。那本厚厚的草圖本是她最重要的創作記錄,裏面有很多未公開的靈感草圖,甚至還有她爲溫言璟設計的、最終沒有送出的袖扣圖稿——那是去年他生日前,她熬了好幾個夜畫出來的,後來因爲聽到了他無意中說“不太喜歡收手工禮物”,就一直沒有送出去。
“我沒看。”陸既明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語氣平靜,“但建議你收好。設計師的創意,有時候比商業機密更值錢。”
門開了又關,發出輕輕的“咔噠”聲。
公寓裏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咖啡機輕微的餘溫和空氣中殘留的早餐香氣。
許星瀾坐在晨光裏,握着已經微涼的咖啡杯,看着對面空了的座位。骨瓷杯壁上,那顆星星拉花已經漸漸消散,奶泡融入咖啡液中,只剩下模糊的白色痕跡。
就像某些東西,一旦開始融化,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形狀。
她起身走到茶幾邊,拿起那本草圖本。封皮是深藍色的帆布材質,邊角已經有些磨損。她翻開第一頁,那枚星月胸針的設計圖映入眼簾,還有那句寫給自己的話:“願你有星光相伴,永不迷途。”
手指撫過那些線條,許星瀾輕輕合上本子。
然後她走到窗邊,望着江面上漸漸散去的晨霧。
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她的新生活,也在這頓平淡又微妙的早餐中,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