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知提着飯盒回到家時，顧長風還沒回來。
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那口新壘的土灶安靜地立在牆角，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臨幸。
她把從食堂打來的黑面饅頭和煮雞蛋放在桌上，看着空蕩蕩的屋子，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不能總等着他投喂，她也得做點什麼。
這才是“過日子”。
許知知說幹就幹，她走到院裏，熟練地往灶膛裏塞進幾把幹透的沙棘柴。昨天收獲的蔬菜還剩下一些，她挑了一根白蘿卜和幾片白菜葉子，洗幹淨，切成塊。
往鍋裏添了半鍋水，把蘿卜塊先丟進去煮。
她蹲在灶前，拿着根木棍撥弄着火苗，火光映着她的臉，暖洋洋的。空氣裏，漸漸彌漫開柴火燃燒的獨特香氣，混雜着泥土的味道，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
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人間煙火。
顧長風提着兩桶水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小妻子蹲在灶前，側臉被火光勾勒出柔和的輪廓，院子裏飄着一股食物的清香。他那顆在戈壁風沙裏磨得堅硬的心，毫無防備地就軟了一角。
他默默地將水倒進大缸，看着水面一點點上漲，心裏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
又跑了兩趟，終於把水缸徹底灌滿。顧長風在院角的水盆裏胡亂洗了把臉，身上的疲憊似乎都被那嫋嫋的炊煙沖淡了不少。
早飯被端上了桌。
依舊是黑乎乎的饅頭，但旁邊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蘿卜白菜湯。湯色清亮，幾片碧綠的蔥花浮在表面，散發着誘人的鮮甜。
許知知把一雙筷子遞給他，“快吃吧，我做的湯，嚐嚐。”
顧長風沒說話，拿起一個饅頭，掰了一半泡進湯裏。吸飽了湯汁的饅頭變得鬆軟，連帶着本身的粗糲都變得溫柔起來。
他吃得很快，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但速度卻暴露了他的滿意。
許知知看着他風卷殘雲的樣子，內心忍不住吐槽：這家夥吃飯真像攻山頭，三下五除二就解決戰鬥。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她忍不住說了一句。
顧長風咀嚼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她。晨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他深邃的眼眸裏，像是落入了星辰。
他“嗯”了一聲，吃飯的速度卻絲毫未減。
一頓安靜又溫馨的早飯很快結束。
許知知看着空掉的湯碗，狀似無意地開口：“我今天去食堂，聽馬班長說，咱們團裏以前也種過土豆？”
顧長風正在收拾碗筷的動作停了一下，他點點頭，“嗯，種過。”
“那怎麼現在不種了？”
“產量太低，品種退化嚴重。”顧長風言簡意賅地解釋，“種出來的還沒鳥蛋大，不夠費工夫。”
這和老馬說的分毫不差。
許知知要的就是這個鋪墊。她眨了眨眼，眼神裏帶着幾分好奇和躍躍欲試，“那……咱們團裏還有土豆種子嗎？”
“倉庫裏應該還有些，大部分很小，而且有些都壞了，準備拿去喂豬了。”顧長風看了她一眼，“問這個幹什麼？”
來了！
許知知心裏的小人兒比了個勝利的手勢，面上卻是一副認真又帶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就是……我那個土方子……”她聲音放低，顯得有些沒底氣，“我聽教我方子的那個奶奶說過，這方子對付根莖類的東西最管用。”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顧長風的表情。
果然，男人眉頭擰了起來，一副思考的模樣。
許知知趕緊加了把火，雙手合十，擺出一個拜托的姿勢，語氣帶着幾分懇求：“反正那些土豆也要喂豬，你就讓我試試唄？萬一……萬一就成了呢？就算失敗了，也不浪費嘛。”
顧長風沉默了。
眼前這張小臉上，寫滿了期盼和執着。那雙清亮的眼睛，就像那天在鹽鹼地裏一樣，帶着一股“偏要向死而生”的勁兒。
他想起了那片憑空冒出來的綠油油的菜地，想起了食堂裏戰士們滿足的笑臉。
她已經創造過一次奇跡了。
萬一……還能有第二次呢？
就算失敗了又怎樣？不過是幾顆沒人要的爛土豆。總比她閒着，又跑去黑水河邊那種危險的地方強。
讓她有事可做，挺好。
顧長風在心裏迅速做出了決定。
“我知道了。”他沉聲應下，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許知知眼睛一亮，“那……”
“吃完飯我讓小王給你送過來。”顧長風打斷她的話，站起身開始收拾碗筷，丟下一句命令，“盡力就行。”
許知知看着他走出院子的背影，嘴角瘋狂上揚。
搞定！
這座冰山，看着難搞，其實就是個紙老虎。只要順着毛摸，簡直不要太好說話。
顧長風的行動力堪稱恐怖。
早飯剛吃完沒多久，警衛員小王——王大壯同志，就苦着一張臉，提着一個髒兮兮的麻袋出現在了院門口。
“嫂子……團長讓我把這個給您送來。”
小王把麻袋放在地上，解開袋口，一股淡淡的黴味混雜着泥土的氣息散發出來。
麻袋裏，躺着幾十顆大小不一的土豆。大的不過拳頭大小，小的真的就跟鳥蛋似的。幾乎每一顆都長出了長短不一、顏色發綠的嫩芽，有些表皮還帶着點點黴斑。
這品相，確實只配喂豬。
小王看着這些土豆，又看看許知知，眼神裏的困惑簡直要溢出來了。
他實在是想不通，嫂子放着那麼好的白菜蘿卜不研究，要這些爛土豆幹什麼？
許知知卻像是沒看見小王的表情，她蹲下身，從麻袋裏撿起一顆最大的。
“就是這個，沒錯。”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嫂子，這玩意兒真能種？”小王還是沒忍住，小聲問了一句。
許知知抬起頭，沖他神秘一笑，“試試不就知道了？”
她這副故弄玄虛的樣子，反而讓小王心裏犯起了嘀咕。難道……嫂子那個“土方子”，對爛土豆真的有奇效？
他不敢再問，撓了撓頭，“那……嫂子，您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許知知叫住他，從院裏那堆菜裏，挑了一顆最大的白菜和一根最粗的蘿卜遞給他，“小王同志，謝謝你跑一趟，這個拿回去給班裏的兄弟們加個餐。”
小王看着那比他腦袋還大的白菜，眼睛都直了，連連擺手，“嫂子，這可使不得！這太金貴了！”
“讓你拿着就拿着。”許知知把菜往他懷裏一塞，“這是我個人給的，不是團裏的。快拿走，不然下次不找你幫忙了。”
小王抱着沉甸甸的蔬菜，感動得眼眶都有點紅了。他知道，這菜現在在七號哨所，比肉都金貴！
“謝謝嫂子！您就是我們全團的活菩薩！”他激動地敬了個軍禮，抱着菜，高高興興地跑了。
許知知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收獲最淳樸的感激和忠誠。這筆買賣，劃算。
院子裏又恢復了安靜。
許知知蹲在麻袋前，把裏面的土豆一顆顆全都倒了出來，攤在地上。
她挑出十顆品相最差、但個頭還算均勻的，這是用來做樣子的“試驗品”。
然後，她悄悄從口袋裏，摸出了那十顆她藏在箱子底下的，真正的“王炸”——【末世高產土豆種子】。
她將這十顆“王炸”混在那堆爛土豆裏，從外觀上看，根本分辨不出來。
做完這一切，她才徹底鬆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