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的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墨心中漾開了一圈圈帶着希望卻又無比沉重的漣漪。升仙大會，離開藥圃，尋求出路……這些字眼反復在他腦海中盤旋，與體內冰寒異力的刺痛、精神雜質帶來的煩躁、以及屋外那片土地下日益清晰的污穢威脅交織在一起。
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暫時離開藥圃、返回內院，哪怕只是短暫露面、爭取報名資格的“契機”。更需要一點能稍微改變家族看法的“表現”。
王管事說會探探口風，但林墨知道，不能將希望完全寄托在別人身上。尤其是在這藥圃危機四伏、自己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的時刻。
第二天開始，林墨在完成基本勞作的同時，開始有意識地“觀察”和“記錄”。他觀察的不僅僅是灰葉草的長勢，更是那些被污穢氣息滲透區域的細微變化。
他注意到，靠近老牆方向、以及自己土坯房附近，土壤的顏色會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暗褐色。
在這些區域生長的灰葉草，哪怕暫時還未明顯衰敗，葉片的脈絡也會顯得更加晦暗，甚至葉背偶爾會出現極難察覺的、針尖大小的暗紅斑點。
他將這些發現默默記在心裏，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王管事。他不知道這些發現有什麼用，但直覺告訴他，這些異常或許能成爲某種“籌碼”，或者至少，是了解地下污穢活動規律的線索。
體內力量的“打磨”也在繼續。有了王管事布置的那些“伴生物”的隔絕，屋內污穢氣息淡薄了許多，讓他能稍微放鬆心神，更專注地處理內部的沖突。
幾日下來，他對冰寒異力的“約束”確實有了些微進步。雖然還遠談不上掌控，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樣時刻面臨失控風險。他甚至能嚐試着，將一絲極其微弱的冰寒異力，小心翼翼地引導至指尖。
當那絲刺骨的寒意凝聚在指尖時，周圍的空氣仿佛都降溫了幾度。他嚐試着將指尖靠近一株遠離土坯房、長勢相對正常的灰葉草。
沒有主動吞噬的意念，僅僅是靠近。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株灰葉草並未像之前被吞噬時那樣瞬間枯萎，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葉片微微向內蜷縮，葉脈中原本微不可察的淡綠色生機光點，竟然變得稍微活躍了一些，顏色也似乎……加深了一絲？但與此同時，葉片邊緣，也悄然浮現出一點幾乎看不見的、與污穢區域類似的暗沉色澤。
這變化極其細微，若非林墨這幾日觀察入微，又近距離感知，根本無法發現。
他心中一動。難道這冰寒異力，對草木生機並非只有純粹的“吞噬”一種效果？在極微量、且控制得當的情況下，它或許能產生某種……“刺激”或“異化”的作用？就如同毒藥，微量使用，有時反而能激發潛能，雖然有些副作用。
這個發現讓他既驚且疑。他不敢再輕易嚐試，生怕引發不可控的變化，引來注意。但他將這個現象深深記在了心裏。
與此同時，王管事那邊似乎也有了點進展。幾天後，他再次“路過”林墨的田壟，裝作查看灰葉草長勢，低聲快速說道：“有點眉目了。負責庶務的三長老那邊，最近需要一批品質上佳的‘寧神花’入藥，催得急。
但今年氣候不好，藥圃裏幾處寧神花田長勢都一般。如果你能在你那片灰葉草裏……弄出點不一樣的‘名堂’，比如，讓灰葉草的品質出現一點異常的‘提升’，哪怕只是表面看起來不錯，或許能作爲一個由頭，讓你帶着‘成果’回去稟報，順便……提一提升仙大會的事。”
“灰葉草……提升品質？”林墨愣住了。灰葉草是最低等的靈植，用途有限，價值極低，家族根本不會關注它的品質。而且，用自己這半吊子的、充滿副作用的冰寒異力去“刺激”？
“不是真要提升多少，是做做樣子。”王管事語速很快，“你之前不是說，靠近你屋子的草長得不好嗎？反其道而行，選幾株離屋子遠、長勢原本就還行的，用你那玉佩或者異力……稍微處理一下，讓它們看起來顏色更‘正’，葉片更‘肥厚’，哪怕只是暫時的。記住，一定要選原本就長得好的，變化要‘合理’，不能太誇張。然後，我會‘偶然’發現，上報說可能是這片地氣有異變，或者你誤打誤撞用了什麼老法子，總之，給你制造一個回去‘報喜’和‘請教’的機會。”
這是一個非常冒險的計劃。且不說用冰寒異力刺激草木的風險和不可控性，單是這種刻意的“造僞”，一旦被識破，後果不堪設想。但王管事說得對，這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相對自然的突破口。
林墨沉默了半晌，最終緩緩點了點頭。“我……試試看。”
接下來的日子，林墨變得更加謹慎。他花了幾天時間，仔細挑選了三株位於田壟最外側、遠離土坯房和任何污穢滲透跡象、長勢在灰葉草中屬於上佳的植株。他甚至偷偷將從口糧裏省下的一點點蘊含微弱靈氣的碎米，碾成粉末，混在澆灌的水中，小心地滋養這三株草，讓它們的底子看起來更好一些。
然後，在一個深夜，確認四下無人後，他開始了嚐試。
他盤膝坐在選定的第一株灰葉草旁，沒有直接用手觸碰。他先是用心神溝通玉佩，小心翼翼地引出一絲比發絲還要纖細的冰寒異力，凝聚在指尖。這一次，他的目標不是吞噬，而是嚐試將這一絲異力，以一種極其溫和、緩慢的方式，“滲透”到灰葉草的根系附近的土壤中。
過程比他想象的更加艱難。冰寒異力對生機的天然掠奪性極強，稍有不慎，就會自動轉爲吞噬模式。他必須全神貫注，以強大的意念壓制着它的本能，像用最細的繡花針去撥動琴弦，力道、角度、節奏都不能有分毫差錯。
汗水很快浸溼了他的後背，眉心刺痛再次變得清晰。但他咬牙堅持着。
那一絲冰寒異力，終於極其緩慢地、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滲入了灰葉草根部的土壤。
刹那間，灰葉草的葉片猛地一顫！
林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立刻中斷。但緊接着，他“看到”（感知到）那株灰葉草內部的淡綠色生機光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波動起來！但不是潰散，而是仿佛被注入了某種“活性”，開始加速流轉，顏色也從淡綠向着更深的墨綠色轉變！
與此同時，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肥厚、挺立，顏色也從灰綠轉向一種更具光澤的深綠色，葉脈似乎都清晰了幾分。一股比普通灰葉草濃鬱些許的、帶着清涼微苦的草木氣息散發出來。
成功了？至少表面上看，這株灰葉草的確發生了“正向”的異變！
但林墨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敏銳地察覺到，在葉片背面，幾處不起眼的葉脈交匯點，悄然浮現出幾個針尖大小、顏色暗紅近黑的微小斑點！與他之前在污穢區域邊緣發現的斑點類似，但顏色更深，更不起眼。而且，整株草散發出的氣息，在清涼微苦之餘，似乎也多了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銳利”感，或者說……是冰寒異力殘留的“鋒銳”？
這株草，已經被“污染”了，以一種更隱蔽、更“高級”的方式。
林墨心中五味雜陳。他創造了一種“異常”，代價是這株草本身可能帶上了未知的、源自他力量的特性。他不敢確定這種變化能維持多久，更不敢確定是否會有其他隱患。
他如法炮制，又極其謹慎地“處理”了另外兩株選定的灰葉草。結果大同小異，表面品相提升明顯，但內在都留下了暗紅斑點和異樣氣息。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虛脫，精神疲憊到了極點，體內冰寒異力也因爲剛才的精細操控而消耗不少，暫時蟄伏下去。
第二天，林墨沒有主動提及。他像往常一樣勞作，只是有意無意地將那三株“異變”的灰葉草，稍微整理得更顯眼一些。
果然，王管事在“例行巡視”時，“偶然”發現了它們。他蹲在田邊，仔細查看了許久，還掐下一小片葉子聞了聞，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疑惑。
“咦？這三株灰葉草……長勢和品相，倒是有些不同尋常。”他聲音不大，但足以讓附近幾個雜役聽到，“顏色深，葉片厚，氣息也比尋常灰葉草濃鬱精純一絲……怪事，這片地以前沒出過這種成色的灰葉草。”
他站起身，看向林墨，目光帶着審視：“林墨，這幾株草，是你照看的？可有什麼特別的打理方法？”
林墨按照事先想好的說辭，低頭道：“回管事，就是尋常鬆土澆水。可能是……前幾日雨後，這邊地勢稍高，排水好，陽光也足些？”
“不對。”王管事搖搖頭，摸着下巴，“這品相變化，不像是單純水土能解釋的。倒像是……地氣有異，或者……誤用了什麼特殊的肥料？”他沉吟片刻，“此事有些蹊蹺。灰葉草雖不值錢，但這般異常生長，也需查清緣由，以免影響其他靈植。林墨，你準備一下，帶上這三株灰葉草，隨我回內院一趟，向負責靈植鑑定的執事稟報此事。”
機會來了！
林墨強壓住心頭的悸動，恭敬應道：“是。”
周圍幾個雜役投來各異的目光，有好奇，有羨慕，也有不解。但沒人敢質疑王管事的決定。
當天下午，林墨小心地挖出那三株“異變”的灰葉草，用溼潤的苔蘚包好根部，放在一個簡陋的木盒裏。他換上了自己最幹淨、也是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舊衣衫，雖然依舊寒酸，但至少整潔。
隨着王管事，他踏上了離開藥圃、返回林家內院的小路。
回頭望去，那片灰敗的藥圃在午後陽光下顯得格外沉寂。老牆的輪廓模糊不清，但他能感覺到，胸口的玉佩，在離開那片被污穢浸染的土地時，傳來一絲微不可察的……輕鬆感？
而在他懷中木盒裏，那三株看似品相提升的灰葉草，葉片背面的暗紅斑點，在陰影中仿佛微微閃爍着不祥的光澤。
這條路，是他自己用充滿風險和未知的方式開辟出來的。
前方，是熟悉又陌生的家族內院，是可能的機會，也是更大的漩渦。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木盒，跟上了王管事的步伐。
藥圃在他身後緩緩遠去，但那裏埋藏的秘密和危機，卻如影隨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