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殘留的黏膩觸感和空氣中愈發明顯的陳腐土腥氣,如同無形的蛛網,將林墨困在那間黑暗的土坯房裏。他保持着坐姿,一動不動,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體內冰寒異力似乎也感知到了外界環境的異常,隱隱活躍,與愈發緊繃的心神相互牽扯。
他閉上眼睛,竭力將意識沉入更深處,去感知、去“傾聽”。這一次,不再僅僅是玉佩的脈動或體內力量的沖突,而是試圖捕捉這彌漫在屋內、源自牆根地下的……污穢“氣息”。
起初,只有一片混亂的、令人不適的陰冷感。但隨着他集中精神,摒除雜念,慢慢地,感知開始變得清晰一些。
那不是單一的氣息,而是許多種負面能量和精神碎片的混合體:深沉的怨毒、無盡的飢餓、扭曲的痛苦、還有一絲……與玉佩所吞噬的域外穢念同源,卻更加古老、更加死寂的“暗”之本質。它們如同霧氣,絲絲縷縷地從地面、從牆壁的縫隙中滲透進來,極其緩慢,卻無孔不入。
更讓林墨心驚的是,當他嚐試用一絲心神去“觸碰”這彌漫的污穢氣息時,胸口的玉佩並未傳來強烈的吞噬渴望,反而傳遞出一種……混雜着警惕、厭惡,以及一絲近乎“忌憚”的復雜波動。
這不對勁。玉佩對域外邪能一向貪婪,爲何對這彌漫的污穢氣息如此“抗拒”?難道說,這些滲透進來的東西,不僅僅是單純的邪能穢念,還混雜了其他更麻煩的東西?
比如……王管事提過的,那些被封印於此的邪族殘骸與污血,經年累月與這片土地、與林家先祖的封印之力相互侵蝕、融合後,產生的某種更加詭異難纏的“混合產物”?
這種“產物”,或許已不完全算是“外來”的域外邪能,而是與這片土地、與林家本身產生了一定“綁定”的……詛咒?或者說是“業障”?
就在林墨心念電轉之際,屋外忽然傳來極其輕微的“沙沙”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泥地上緩慢爬行。
他瞬間睜開眼,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繃緊。手已經下意識摸向藏在床鋪下的那把豁口鋤頭——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稱得上是武器的東西。
聲音停在門外。
一片死寂。
夜風似乎也停了,蟲鳴不知何時早已消失。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他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咚……咚……咚……”
他能感覺到,門外有個“東西”停在那裏。不是人,因爲沒有腳步聲和呼吸聲。也沒有強烈的邪能波動,只有一股冰冷、死寂、帶着泥土腥氣的“存在感”,如同門板外緊貼着一塊剛從墳墓裏挖出來的溼冷石頭。
冷汗順着林墨的額角滑落。他握緊了鋤頭柄,指節發白。體內的冰寒異力受到刺激,更加活躍,幾乎要沖破他這幾日艱難維持的束縛。他拼命壓制,心神消耗巨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門外的“東西”一動不動,仿佛只是在“傾聽”,或者在“確認”什麼。
就在林墨幾乎要按捺不住,想要不顧一切沖出去看個究竟時——
“咳……咳咳……”
一陣壓抑的、蒼老的咳嗽聲,從屋外不遠處傳來。
是王管事!
咳嗽聲打破了死寂,也似乎驚動了門外的“東西”。林墨清晰地聽到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溼泥滑動般的“窸窣”聲迅速遠去,消失在藥圃深處。
緊接着,腳步聲靠近,停在門外。
“是我。”王管事低沉嘶啞的聲音響起,“開門。”
林墨鬆了口氣,抹了把冷汗,起身輕輕拉開門閂。
門外站着王管事,披着一件舊棉襖,臉色在月光下依舊蒼白,手裏拎着一個用厚布包裹的、不大的東西。他先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四周,尤其仔細看了看林墨門前的地面,眉頭緊鎖,然後才閃身進屋,反手關上門。
“你感覺到了?”王管事沒有廢話,直接問道,目光銳利地看着林墨。
林墨點點頭,指了指地面和牆壁:“屋裏有‘東西’滲進來了。剛才門外也有……”
“我知道。”王管事打斷他,將手裏的布包放在破桌子上打開。裏面不是食物,而是幾塊顏色暗沉、形狀不規則的石頭,幾截幹枯扭曲、不知是什麼植物的根莖,還有一小包用油紙仔細封好的暗紅色粉末——正是那日林墨在老牆下青磚縫隙裏蹭到的那種!
“這是……”林墨瞳孔微縮。
“封鎮之地的‘伴生物’。”王管事拿起一塊暗沉石頭,石頭表面有着類似蜂窩的細孔,但顏色比林墨那塊隕穢石更加晦暗,幾乎不帶任何光澤,“被污血邪能浸染多年的石頭,勉強還能吸收、隔絕一點氣息。”他又指了指根莖和粉末,“被污染的‘陰骨木’根,研磨後的‘赤血壤’——都是加固、隔絕封鎮用的輔料,我這裏還存着一點。”
林墨明白了。王管事是來幫他暫時“加固”這間屋子的。
“你這裏,離老牆不算最近,但正好在一條地脈陰氣的流經路線上,而且……”王管事深深看了林墨一眼,“你身上那東西,對地下的‘污穢’吸引力太大。它們雖然被封印主體,但散逸的‘氣息’和微弱‘活性’,會本能地向你匯聚。以前我還能暗中用些手段幫你遮掩、驅散,但自從那夜你‘驚動’了‘眼睛’,又吞噬了部分穢念後,這種吸引就變得更強了。張癩子那蠢貨只是表象,真正麻煩的,是地下的東西開始‘注意’到你了。”
“所以……那些滲透進來的,還有門外那個……”林墨澀聲問。
“是‘氣息’的凝聚,或者說是污穢之力的‘觸須’。”王管事一邊說,一邊開始動作。他將暗沉石頭分別塞進屋內幾個角落的縫隙,將那幾截陰骨木根埋在門檻內側和床腳邊的土裏,又將赤血粉末小心地撒在窗台和門框邊緣。
他的動作很熟練,帶着一種奇特的韻律,似乎暗合某種陣法。隨着這些東西布置下去,林墨立刻感覺到屋內那股令人不適的污穢氣息明顯淡薄了許多,空氣似乎都清新了一點。胸口的玉佩也傳來一絲舒緩的波動。
“這只是權宜之計,治標不治本。”做完這一切,王管事額頭也見了汗,氣息更顯虛弱,“這些東西擋不住真正的‘眼睛’,也擋不住大規模的穢氣爆發。最多讓你能睡個安穩覺,延緩它們直接侵入你屋內的速度。”
他走到桌邊坐下,示意林墨也坐,臉色凝重:“情況比我想的惡化的更快。地下的‘封鎮’,可能……鬆動了。”
林墨心頭巨震。
“那場暴雨,你的‘驚擾’,還有你身上玉佩越來越活躍的氣息,都可能成了誘因。”王管事低聲道,“我能感覺到,牆根下那片區域的‘死寂’正在被打破,有東西在下面……蠕動。滲透到你屋裏的,只是最外圍、最稀薄的‘逸散’。真正的麻煩,還在深處。”
“沒有辦法加固封印嗎?”林墨問。
“有。但需要材料,需要懂得相應陣法的人,更需要……足夠的力量。”王管事搖搖頭,“當年主持封印的先祖早已逝去,家族後來對這裏的態度,更多是‘看守’而非‘維護’。除非地下的東西真正鬧出大動靜,危及藥圃甚至家族,否則上面那些大人物,未必願意耗費資源來管這片‘廢棄’之地的麻煩。”
他看向林墨,眼神復雜:“對你而言,這裏正在變得越來越危險。張癩子的事,暫時壓下了明面的窺探,但暗地裏……盯着這裏的眼睛,恐怕不止一雙。家族裏,未必沒有人記得你父親,記得‘暗血計劃’,記得這片藥圃的特殊。而地下蠢蠢欲動的污穢,更隨時可能爆發,將你拖入萬劫不復。”
林墨沉默。他聽懂了王管事的言外之意。藥圃,已經不再是一個可以讓他苟延殘喘、默默“練習”的相對安全區了。這裏正在變成風暴眼。
“離青嵐宗的‘升仙大會’,還有不到兩個月。”王管事忽然提起了似乎不相幹的事,“那是四大洲十年一次的盛事,各宗門廣開山門,選拔弟子。青嵐宗是離青林城最近、也是實力中上的一個宗門。按規矩,林家也會選派適齡子弟前往。”
林墨猛地抬頭,看向王管事。
“你現在還是林家子弟,哪怕是個被發配的。理論上,也有報名的資格。”王管事緩緩道,“雖然希望渺茫,但……這是一個機會。一個離開這裏,脫離家族最直接的掌控,甚至……有可能接觸到不同力量體系,找到控制你身上那東西,或者了解你父親當年研究線索的機會。”
“升仙大會……”林墨喃喃重復。他知道這個大會,那是無數底層修士改變命運的希望所在,也是各大宗門補充新鮮血液的重要途徑。以他“末等近乎絕靈”的資質和煉氣三層的修爲,去參加,無異於癡人說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王管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資質、修爲,是門檻,但未必是絕對的。升仙大會的選拔方式多樣,除了常規測試,有時也會有意外的‘機緣’。而且……”他頓了頓,“青嵐宗內,或許有關於‘暗靈根’或域外封印的更隱秘的記載。你父親當年,似乎也曾與青嵐宗的一些人有過接觸。”
林墨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離開的機會!接觸新信息的機會!甚至……或許能找到真正掌控力量的方法?
“但這很難。”王管事潑了盆冷水,“首先,你需要一個合理的‘由頭’離開藥圃,返回家族內院,拿到報名資格。這需要上面有人鬆口。其次,你需要一點‘資本’,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資本,來稍微改變一下你在家族決策者眼中徹底‘無價值’的印象。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在你離開前,必須確保這裏的‘封鎮’不會因爲你這個‘吸引源’的離開而產生不可預料的異變,或者……在你離開後,被人發現端倪,追查到你身上。”
三條,每一條都困難重重。
“機會我給你指出來了。路,要你自己走,也得看天意。”王管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這幾天,我會想辦法探探口風,看看有沒有可能讓你暫時回去。你自己……也想想辦法。”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林墨一眼:“記住,在離開之前,穩住這裏,比什麼都重要。別讓地下的東西,再‘醒’得更快了。”
說完,他拉開門,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林墨獨自坐在昏暗的屋內,看着角落裏那些新放置的、散發着淡淡隔絕氣息的石頭和根莖,又摸了摸胸口溫涼的玉佩。
升仙大會……
離開藥圃……
掌控力量……
一個個念頭如同火花,在黑暗的思緒中閃爍、碰撞。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危機四伏,甚至比困守藥圃更加凶險莫測。
但,這或許是唯一一條……能讓他從這片正在緩慢陷落的污穢泥沼中,掙脫出來的路。
他望向窗外。夜色深沉,看不見星光。
但在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盡頭,仿佛有一線極其渺茫、卻真實存在的……微光。
他握緊了拳頭,感受着體內那絲冰冷的、桀驁的力量。
該做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