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已經駛上了通往縣城的公路。安之若回頭望了一眼，南山村在晨霧中漸漸模糊。
她轉回身，發現陸懷正看她。
“看什麼？”她問。
“看你高興。”陸懷眼睛很亮，嘴角微微揚起。
這男人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卻讓人心都甜來。
安之若笑了。晨風灌進來，吹起她的頭發。
後備箱裏，那些蘿卜青菜隨着車子的顛簸輕微晃動。臘肉的鹹香混合着新鮮蔬菜的青澀味，飄出來。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安奶奶小心地問：“小陸，部隊讓帶這麼多東西嗎？”
“讓。”陸懷接過話頭！“家屬院每家有廚房，一般都自己做飯。不想做才去食堂！”
安爺爺也鬆了口氣，靠回座椅裏。他望着窗外飛逝的田野，眼神有些恍惚。
逃荒那年，他們也是沿着路走，只是方向相反。那時是步行，背着破包袱，餓着肚子咕咕叫。
現在是坐車，帶着滿車的家當。
路還是那條路，日子卻不一樣了。
安之若伸手，握住爺爺粗糙的手。給他無聲的安慰。
車駛過一片楊樹林，縣城的輪廓已經隱約可見。
上了省道就快多了！走走停停，過了四天了！快到了！
這天，車子上了公路後，小陳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他握着方向盤，從後視鏡看了安之若一眼。
“嫂子，咱們那片家屬院住着二十幾戶。我先跟你說說東頭那幾家。”
安之若坐在副駕駛，陸懷在後座陪着安家二老。安奶奶非要坐後面，估計坐前面沒人說話，沒安全感！
她轉頭笑眯眯看向小陳：“你說，我聽着。”
“最東頭住的是趙營長家。”小陳說得仔細。“他娘從老家來了，老太太厲害，嫌城裏媳婦嬌氣，天天找茬。他媳婦王姐人不錯，就是被磨得沒脾氣了。”
安爺爺腦子一抽，在後面小聲問：“隨軍還能帶婆婆？”
“能。”陸懷接話，“只要住的下，親屬都可以接來住。”
安爺爺有點訕訕的！安之若也是嘴角一抽：這不是廢話嗎？孫女隨軍都帶上他們爺爺奶奶了。人家帶自己親媽咋就不行？
小陳也機靈，知道安爺爺尷尬了，繼續說：“挨着趙家的是孫副團長家。孫嫂子是咱們家屬院的包打聽，誰家有點什麼事，她準第一個知道。人倒不壞，就是嘴快。”
安之若點頭：“明白了，說話得注意。不能啥都往外禿嚕。”
“對嘍。”小陳笑了。“西頭那幾家，李連長家嫂子最和善，她家兩個娃，經常幫鄰居看孩子。嫂子要是忙不過來，可以找她幫忙。”
車子拐過一個彎，路面有些顛簸。安奶奶抓緊了陸懷的手。
“慢點開。”陸懷提醒。
“是！”小陳放慢速度，接着說：“還有周教導員家，他家小姑子也隨軍住着。那姑娘……”他小心地在斟酌用詞。“心思活絡，愛往單身幹部跟前湊。嫂子你留點心。”
安之若回頭看了陸懷一眼，挑眉：“多大了？”
“二十出頭，沒工作，天天在家屬院晃悠。”小陳從後視鏡看了眼陸懷，不懷好意：“上次還往我們團長辦公室送過湯。”
陸懷在後座咳嗽了一聲。
小陳秒懂，轉移了話題：“對了，食堂劉師傅的媳婦也在院裏住。劉嫂子摳門是出了名的，買菜能爲一分錢講半天價。但她做飯手藝好，家裏孩子饞了，都愛往她家鑽。”
“食堂師傅也能住家屬院？”安之若奇怪。
“她家特殊！只有一個兒子，也是軍官，爲國捐軀了，所以部隊對他們特殊照顧！”小陳唏噓地解釋了下，感嘆安之若心思敏銳。
車上安靜了會。
安奶奶走忍不住問：“那……之若去了，住哪兒？”
“分了個院子。”陸懷回答，“三間正房，一間廚房一個堂廳。院子大，夠用了。”
“離食堂近。”小陳補充，“走路五分鍾。嫂子要是去食堂，方便。”
安之若失笑：“我應該很少去食堂，自己做多實在。我手藝好！”
“那可說不準。”小陳眨眨眼，“萬一不想做，身體不舒服了，或許想吃大鍋飯了，幾步路就到了。”
車裏的人都笑了。安爺爺的尷尬勁過去了，放鬆了些。
小陳又說：“院裏孩子多，放學了滿院子瘋跑。嫂子要是嫌吵，就把院門關緊。不過孩子們懂事，不隨便進別人家。”
“孩子多熱鬧。”安之若說。“我爺奶就喜歡熱鬧。”
“那敢情好。”小陳高興了。“我有個老鄉的媳婦也在院裏，姓吳，人實在，回頭介紹你們認識。”
車子開上盤山路，小陳專心看着前方。陸懷從後座遞過來一個軍用水壺：“喝點水。”
安之若接過，喝了一口，水溫正好。
歇了一會兒，小陳又開口：“還有個事得跟嫂子說。院裏每周六組織學習，讀報紙，念文件。不去也行，但最好去露個臉。主持學習的是政治處徐幹事的愛人，那人……比較較真。”
“怎麼個較真法？”
“上次李嫂子孩子發燒沒去，被她當衆批評覺悟不高。”小陳搖頭，覺得有點拿雞毛當令箭。“其實大家私下都說，學習嘛，意思到了就行。”
安之若記在心裏：“知道了，我會去的。”
太陽升高了，車裏有些熱。小陳搖下車窗，風灌進來，帶着山野的清新。
“其實大多數嫂子都挺好。”他說。“互相借個蔥姜蒜，幫忙收個衣裳，都是常事。團長馬上可能變師長了，級別高，可能有人會巴結，也有人會說閒話。嫂子你放寬心，有陸團在呢。”
陸懷在後座接話：“不用管別人說什麼。”
“對！”小陳一拍方向盤。“咱們過咱們的日子。嫂子你放心，院裏人都知道陸團護短，不敢欺負你。”
安之若心裏很暖。她回頭看了陸懷一眼，他正望着他，眉眼俊朗，含着溫柔。
……
車子駛入一條平坦的柏油路，兩旁的樹蔭濃密起來。
“快到了。”小陳說，“前面拐個彎就是部隊大門。”
安奶奶扒着車窗往外看，遠處的山腳下，一片整齊的紅磚房出現在視野裏。房頂上都豎着天線，有的還晾着衣裳。
“那就是家屬院？”她問。
“對。”陸懷往外探身，手指着那邊。“靠山那排，第三個院子是咱們的。”
安之若順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個小小的院落，院牆刷得雪白，房頂的瓦片在陽光下泛着光。
車子減速，駛向兩扇敞開的大鐵門。門崗的哨兵看見車牌，立正敬禮。
小陳按了聲喇叭作爲回應，車子平穩地駛入大院。
新的生活，就在眼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