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空氣像是被膠水黏住了,稠得讓人喘不過氣。
蘇梨捏着那本存折,指尖微微有些發燙。她沒急着打開,而是歪着頭,那雙像是含着春水的眸子在陸崢臉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
“陸團長,這可是你的全部家當。”蘇梨的聲音輕飄飄的,帶着點鉤子,“你就這麼放心交給我?不怕我拿着錢跑了,讓你人財兩空?”
陸崢看着她那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小狐狸樣,心頭那把火燒得更旺了。他往前跨了半步,軍靴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高大的身軀像座山似的壓下來,把蘇梨完全籠罩在他的影子裏。
“你跑不了。”
男人聲音低沉,帶着股不講道理的霸道。
他伸手,粗糙帶繭的指腹在蘇梨臉頰邊輕輕蹭了一下,像是警告,又像是某種壓抑不住的親昵,“這是軍婚,除非我死,或者是你這輩子不想再見光,否則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抓回來。”
蘇梨被他手指上的粗礪感磨得縮了縮脖子,心裏卻翻了個白眼。
這男人,嚇唬誰呢。
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她低頭翻開存折,當她的目光落在最後那一行餘額上時,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伸出手指,悄悄地在存折上從個位數往前數。
個、十、百、千……數到最後,她的心“砰砰”狂跳起來。
在這個工人工資只有二三十塊的年代,這筆錢的數目,簡直超出了她的想象。
蘇梨心裏的算盤珠子撥得噼裏啪啦響。有了這筆錢,別說買縫紉機,就是以後去京城買個四合院的一角都夠了。
原本那點被“威脅”的不爽瞬間煙消雲散。
“行吧。”蘇梨“啪”地合上存折,順手塞進自己那件襯衫裙的口袋裏,笑得眉眼彎彎,比外頭的月亮還甜,“既然陸團長這麼有誠意,那我就勉爲其難,先替你管着。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這人手鬆,要是花完了,你可別心疼。”
陸崢看着她那副財迷樣,心裏那股子酸澀稍微散了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踏實。
肯收錢就好。肯收錢,說明這心還是能定下來的。
“隨你花。”陸崢扔下這三個字,轉身抓起桌上的空飯盒,大步流星地往廚房走,“我去洗碗。”
看着男人寬闊的背影,蘇梨撇了撇嘴。
有錢就是大爺,洗碗這種粗活,就讓大爺去幹吧。
……
這一夜,陸崢睡得並不安穩。
那條新褲子被他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枕頭邊,鼻端似乎還縈繞着蘇梨身上那股淡淡的肥皂香。
隔壁屋傳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像是一把小刷子,一下下撓在他心尖上。
他在黑暗裏睜着眼,聽着窗外的蟬鳴,腦子裏全是那截雪白的小腿和盈盈一握的細腰。
燥得慌。
第二天一早,蘇梨是被院子裏的動靜吵醒的。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推開門,就見陸崢正光着膀子在院裏打水。
清晨的陽光照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汗珠順着結實的肌肉線條滾落,匯入腰間的軍褲裏。
那畫面,荷爾蒙爆棚。
蘇梨倚在門框上,沒忍住吹了聲口哨。
陸崢動作一頓,回頭看過來。這一看,眉頭瞬間擰成了個“川”字。
蘇梨穿着昨天剛做好的那條天藍色襯衫裙。經過一晚上的掛燙,裙擺垂墜感極好。
早晨的微風一吹,裙子貼在身上,將她玲瓏有致的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
特別是那收腰的設計,顯得那腰細得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斷。
美是真美,但也太……招搖了。
“你就穿這個出去?”陸崢抹了把臉上的水,聲音有點沉。
“怎麼了?”蘇梨低頭看了看自己,還在原地轉了個圈,裙擺像朵藍色的喇叭花一樣盛開,“不好看嗎?這可是我照着畫報上最時髦的款式改的。”
陸崢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幾步走到她面前,擋住了院門口可能投進來的視線。
“太露了。”他硬邦邦地憋出三個字。
蘇梨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扣得嚴嚴實實的領口和長袖:“陸團長,你是不是對‘露’有什麼誤解?
我這脖子都沒露出來,裙子也過膝蓋了,哪裏露?”
陸崢被噎了一下。確實沒露肉,但這衣服穿在她身上,那股子又純又欲的勁兒,比露了還讓人挪不開眼。
他不想讓那幫兔崽子看見她這副模樣。
“換一件。”陸崢沉着臉命令道,“穿那件灰色的列寧裝。”
“不換。”蘇梨下巴一抬,那股子嬌氣勁兒又上來了,“那件衣服又土又肥,穿着跟個水桶似的。
我今天還要去供銷社買線,穿得漂漂亮亮的,心情才好。”
說完,她也不理陸崢,轉身進屋拿了草帽往頭上一扣,拎起昨晚縫好的布包就要往外走。
陸崢拿她沒辦法,只能黑着臉回屋套上軍襯,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風紀扣都系得一絲不苟。
“我送你。”
蘇梨剛走到院門口,陸崢就追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搶過她手裏的布包。
“不用,幾步路的事兒……”
“順路。”陸崢言簡意賅,長腿一邁,直接擋住了她的去路。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院門。正是上班買菜的點兒,家屬院裏熱鬧得很。
蘇梨這一亮相,就像是一滴水進了油鍋,瞬間炸開了。
那天藍色的裙子在一群灰藍綠的工裝裏,簡直亮眼得不像話。再加上她皮膚本來就白,被這顏色一襯,更是白得發光。
“哎喲,這是誰家的小媳婦?長得跟畫報上的電影明星似的!”
“那不是陸團長家的蘇梨嗎?我的天,這衣服是哪買的?咋從來沒見過這式樣?”
幾個正湊在一起納鞋底的軍嫂看得眼珠子都直了,手裏的針戳到了手指頭都沒發覺。
趙秀蓮正端着洗臉盆出來潑水,看見這一幕,手一抖,半盆水潑在了自己腳面上。
她顧不上溼透的布鞋,酸溜溜地啐了一口:“穿成這樣,妖妖調調的,給誰看呢!”
蘇梨耳朵尖,聽得真真的。
她腳步一頓,非但沒生氣,反而笑盈盈地停了下來。她伸手挽了挽耳邊的碎發,動作優雅得像是在拍電影。
“趙嫂子,早啊。”蘇梨聲音清脆,“您這眼光可真好,這衣服確實是特意穿給人看的。
畢竟女爲悅己者容嘛,我家老陸就喜歡我穿得漂漂亮亮的,是不是啊,老陸?”
說完,她還特意扭頭沖陸崢眨了眨眼。
陸崢身子僵了一下。這女人,拿他當擋箭牌倒是順手得很。
但在外人面前,他向來護短。
陸崢冷冷地掃了趙秀蓮一眼,眼神銳利如刀。趙秀蓮被看得頭皮發麻,訕訕地縮回了脖子。
“嗯。”陸崢從鼻腔裏哼出一個音節,算是配合了蘇梨的演出。
周圍的軍嫂們一聽這話,羨慕得眼睛都紅了。看看人家陸團長,平時冷着張臉跟閻王似的,對媳婦倒是真寵啊!
“蘇妹子!”人群裏,劉春芳抱着孩子擠了出來,她懷裏的娃正穿着一件嶄新的小坎肩,淡黃色的碎花布,正是前天蘇梨換票給她的那塊。
劉春芳滿臉激動和感激:“妹子,你可太好了!昨天還特意把這小衣裳送過來,你看看,多合身!
你這手也太巧了!今天你這裙子……天哪,是在市裏百貨大樓買的嗎?太好看了!”
蘇梨等的就是這句話。
她鬆開挽着陸崢胳膊的手(剛才爲了氣趙秀蓮特意挽上的),走到劉春芳面前,大方地展示了一下裙子的細節。
“春芳嫂子客氣了,不過是幾塊碎布頭,扔了也可惜。”
蘇梨笑着說,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至於這裙子,可不是買的,是我自己做的。
百貨大樓哪有這料子和版型?
這是我根據咱東方人的身材改良的,收腰顯瘦,還方便幹活。”
“自己做的?!”
這下,不僅是劉春芳,周圍幾個年輕的小媳婦都圍了上來,一邊驚嘆地看着蘇梨的裙子,一邊又去摸劉春芳孩子身上的小坎肩。
“這針腳真密實,比裁縫鋪的還好!”
“蘇妹子,你也太巧了!這裙子我也能穿嗎?我腰粗……”
“能啊!”蘇梨自信地挑眉,“這種版型最遮肉了。嫂子要是喜歡,回頭扯了布來找我,我給你量身定做。不過嘛,我也不能白忙活,得收點手工費。”
“那是肯定的!只要能做成這樣,手工費我出雙倍!”一個小媳婦激動地喊道。
陸崢站在一旁,看着被一群女人簇擁在中間、笑得神采飛揚的蘇梨,心裏那股子別扭勁兒又上來了。
她就像是一顆蒙塵的珍珠,稍微擦一擦,就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這種光彩,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讓他有一種私有領地被侵犯的不爽。
尤其是當他看到不遠處幾個路過的男兵也停下腳步,伸長脖子往這邊看時,陸崢的臉徹底黑了。
他大步走過去,仗着身高的優勢,像拎小雞仔一樣,隔開人群,一把扣住蘇梨的手腕。
“走了。”
陸崢聲音冷硬,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就往吉普車方向走。
“哎哎哎,陸崢你慢點!我生意還沒談完呢!”蘇梨踉踉蹌蹌地跟着他,不滿地嚷嚷。
陸崢把她塞進副駕駛,砰地一聲關上車門,雙手撐在車窗框上,居高臨下地盯着她,咬牙切齒:
“談什麼生意?我給你的錢不夠花?非得讓人像看猴一樣圍着你看?”
蘇梨揉了揉被抓紅的手腕,看着男人眼底翻涌的暗火,突然福至心靈。
她湊近車窗,壓低聲音,笑得像只偷腥的貓:
“陸團長,你這麼生氣……該不會是吃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