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宿舍還沉浸在灰色的晨光裏。
林夜已經醒了兩個小時。他坐在書桌前，面前攤着那本《康德哲學導論》，但一個字也沒看進去。腦子裏反復播放的是昨晚的畫面：影傀消失的詭異方式，那個黑色盒子冰冷的觸感，以及最後那條短信——“你的眼睛很特別”。
還有沈劍心的警告。
兩股力量像看不見的鉗子，從兩個方向朝他夾來。而他就站在中間，手裏沒有任何籌碼——除了這雙突然能看見另一個世界的眼睛。
他需要更了解它。
林夜站起身，走到洗手間。鏡子裏的人眼白帶着血絲，但左眼和右眼看起來依然一模一樣。他閉上右眼，只用左眼視物。
世界立刻變得不同。
水管裏殘留的水流帶着淡藍色的能量軌跡，像彗星尾巴一樣慢慢消散。牆壁裏的電線發出穩定的橘黃色光暈，隨着電流的通過有節奏地脈動。窗外，晨霧中飄散着稀薄的靈能粒子，像灰塵，但更輕，飄動得更慢。
這只是被動視覺。
他嚐試集中注意力。左眼深處傳來熟悉的灼熱感，很輕微，可以控制。他將視線聚焦在水龍頭上——不鏽鋼表面反射着燈光，但在能量視野中，它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景象：材料內部的微觀結構以能量場的形式顯現出來，分子間的鍵合處閃爍着細密的銀色光點。
然後他發現了第一個新功能。
當他盯着水龍頭超過五秒時，視野中自動浮現出幾條半透明的、淡金色的細線。這些線條從水龍頭表面延伸出來，連接到牆壁內部的水管，再延伸到樓下的總管道，形成一個清晰的能量流動網絡。
能量流動追蹤。
林夜心中一動。他移開視線，看向牆壁上的電源插座。集中注意力五秒，同樣出現了金色的線條——這次更復雜，像樹杈一樣分叉，連接着宿舍裏所有的電器，最終匯入走廊的主電路。
這能力能看到能量的源頭和路徑。
他回到書桌前，拿起一支圓珠筆。集中注意力，金色線條再次出現：筆芯的油墨殘留、塑料外殼的分子鍵、甚至他手指接觸處微弱的生物電傳導，都變成了可視的能量流。
但很快，左眼傳來脹痛感。他立刻放鬆，視野恢復正常。看來這種深度追蹤消耗很大，不能長時間使用。
接下來測試第二個猜想。
上午九點，周銘醒了。
“早啊……”他打着哈欠從床上爬起來，揉着眼睛，“你怎麼起這麼早？”
“睡不着。”林夜說，同時用左眼快速掃過周銘。
心跳停了一拍。
在能量視野中，周銘的身體周圍包裹着一層正常人的白色光暈，但在這層光暈內部，靠近胸口的位置，有一小團極其暗淡的、幾乎察覺不到的黑色陰影。它像一滴墨水滴進清水裏，正在緩慢地暈開、擴散，速度很慢，但確實在動。
影傀留下的東西。昨晚的威脅不是空話。
“你看我幹嘛？”周銘被盯得有點發毛。
“你臉色還是不太好。”林夜移開視線，“多休息。”
“得了吧，我感覺好得很。”周銘伸了個懶腰，“就是做了個怪夢，夢見被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追……不過夢嘛，都那樣。”
他哼着歌去洗漱了。
林夜坐在原地，手心出汗。那團陰影必須處理掉，但他不知道怎麼處理。直接告訴周銘？不可能。找沈劍心？影傀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他必須自己想辦法。
中午，兩人去食堂吃飯。周銘胃口好得出奇，吃了兩份套餐，還加了雞腿。林夜食不知味，左眼始終保持最低程度的激活狀態，監視着周銘體內的陰影。
它沒有變大，但也沒有縮小。像一顆定時炸彈，引信不知道有多長。
飯後，周銘說要去打遊戲，林夜找了個借口獨自離開。他需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測試能力的第二個猜想——關於“弱點擊破”。
下午兩點，林夜來到學校後山的一片小樹林。這裏平時人跡罕至，只有幾條踩出來的土路。他找了一處空地，環顧四周確認沒人。
然後，他激活左眼，開始掃描。
能量視野中，樹林呈現出豐富的景象：樹木散發淡綠色的生命能量，土壤裏有微弱的地脈流動，昆蟲和小動物身上有指甲蓋大小的光點。一切都和諧自然。
但很快，他發現了目標。
在一棵老槐樹的根部，有一團不協調的能量——拳頭大小，暗灰色，像污漬一樣附着在樹根上。它沒有攻擊性，甚至沒有意識，只是本能地吸收着樹木的生命能量。被它附着的樹根部位，能量流動明顯受阻，樹皮呈現出不健康的灰白色。
一個最低級的異常，“能量苔蘚”。連遊魂都算不上，頂多算能量世界的細菌。
正好用來做實驗。
林夜走近，蹲下。左眼鎖定那團暗灰色能量。集中注意力，視野開始變化——能量苔蘚的結構變得清晰：它由無數細密的灰色絲線纏繞而成，絲線之間有空隙，能量在這些空隙中緩慢流動。
而在這些絲線纏繞的中心，有一個點。
比其他地方更暗，能量密度更高，是所有絲線的交匯處。在左眼的視野中，這個點自動被標記成一個微小的、閃爍的紅色光標。
弱點擊破視覺。
林夜伸出右手食指。他不知道怎麼外放能量，但或許不需要外放——也許只需要幹涉。
他回憶昨晚在小路上吸收遊魂雛形的感覺。不是攻擊，而是……引導。他想象自己的指尖是一個微小的旋渦，產生吸力。
左眼灼熱起來。視野中，指尖周圍的能量場開始擾動，形成一個微不可見的能量渦流。
然後他做了一件很簡單的事——把手指按在了那個紅色光標標記的弱點上。
接觸的瞬間，能量苔蘚劇烈顫抖起來。灰色絲線開始崩解，從弱點處向外蔓延，像被點燃的紙。整個過程安靜無聲，只有林夜左眼中看到的能量層面的崩潰。
三秒鍾後，能量苔蘚完全消散，連灰燼都沒留下。樹根處的能量流動恢復正常，灰白色的樹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成健康的褐色。
林夜收回手指，感到一股微弱的、冰涼的“東西”順着指尖流入體內，在胸口轉化、消散。很微弱，比昨晚吸收遊魂雛形時少得多，但確實存在。
他成功了。而且這次是有意識的、可控的成功。
左眼的脹痛感比追蹤測試時輕得多，看來弱點擊破的消耗更小，效率更高。
但還沒等他高興，新的發現讓他愣住了。
在能量苔蘚消散的地方，空氣中殘留着幾縷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銀色絲線。和昨晚小路上、第三教學樓裏發現的完全一樣——守夜人的能量特征。
這裏也被他們處理過？還是說，他們在監控所有異常能量點？
如果是後者，那他剛才的行爲，很可能已經被記錄下來了。
林夜迅速離開小樹林，回到校園主幹道上。下午的陽光很好，學生們三兩兩地走過，一切都顯得平靜正常。
但他的內心已經掀起了波瀾。
能力測試有了明確結果：詭瞳具備兩種主動模式——能量流動追蹤（消耗大，可追溯源頭）和弱點擊破視覺（消耗小，可精準摧毀）。此外還有被動的能量感知，和昨晚意外觸發的吸收能力（暫不可控）。
這給了他一些自保的資本，但還遠遠不夠。
更重要的是，他發現守夜人的監控網絡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嚴密。那些銀白色能量絲線像是某種標記或感應器，遍布在異常能量點周圍。那麼，他剛才處理能量苔蘚的行爲，是否已經觸發了警報？
他該聯系沈劍心嗎？還是繼續保持沉默？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林夜拿出來看，是周銘發來的消息：“晚上社團聚餐，來不？聽說有妹子哦～”
林夜打字回復：“你們玩，我晚上有事。”
發送。
他收起手機，朝宿舍走去。需要好好計劃一下：如何清除周銘體內的陰影，如何應對可能找上門的守夜人或教團，如何在不暴露的情況下繼續探索自己的能力。
還有父親的研究，靈視之井，三重瞳……線索太多，時間太少。
回到宿舍樓時，他看到周銘正和幾個同學在樓下說話，笑得沒心沒肺。陽光照在他臉上，那個開朗的大男孩看起來健康極了。
但在林夜的左眼視野中，那團靠近胸口的黑色陰影，正在隨着周銘的笑聲和心跳，微微地脈動。
像一顆沉睡的種子，等待着發芽的時刻。
林夜握緊了拳頭。
他必須盡快找到解決方法。在一切還來得及之前。
而此刻，在校園另一端的監控室裏，沈劍心正看着屏幕上的一行數據流。能量波動記錄顯示，編號C-17的次級異常點（後山槐樹根部）於14:23分被清除，清除方式爲未知能量幹涉，特征與目標個體“林夜”匹配度87%。
他關掉屏幕，灰色的眼睛裏看不出情緒。
“成長得很快。”他輕聲說，“但還太嫩。”
窗外，夕陽開始西沉，將天空染成橘紅色。
夜晚就要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