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專業課《數據結構與算法》。
教室裏坐滿了人，教授在講台上講解二叉樹遍歷，粉筆在黑板上發出有節奏的敲擊聲。林夜坐在靠窗的位置，表面上在記筆記，實際上左眼保持着最低程度的激活狀態。
視野中，世界被分割成兩層。物理層是普通的教室：黑板、桌椅、同學的後腦勺。能量層則豐富得多——教授講課時的思維活躍度呈現爲淡金色的光暈，同學們的精神狀態有亮有暗，空氣中飄浮着因集體注意力而產生的微弱信息場。
還有，那些不和諧的能量節點。
林夜的目光掃過教室後門的氣窗。在那裏，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銀色光點靜靜懸浮着，幾乎與背景能量融爲一體。它的結構極其精巧：外殼是穩定的屏蔽場，內部是復雜的感知符文，正以固定的頻率向某個方向發送着極微弱的數據流。
守夜人的監控節點。編號，根據能量特征推測，是C-19。
這已經是林夜今天發現的第七個。從早晨離開宿舍開始，教學樓走廊、食堂天花板、圖書館入口、甚至操場邊的路燈上，都分布着類似的節點。它們像一張隱形的網，覆蓋着校園的主要區域。
而他自己，顯然是這張網的重點監控對象。
更讓林夜警覺的是另一種能量痕跡——暗紫色，不穩定，像污漬一樣偶爾出現在監控節點的邊緣。教團的窺視。它們不像守夜人那樣系統，更隱蔽，更隨機，但同樣存在。
雙向監視，名副其實。
“林夜。”教授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你來講一下中序遍歷的遞歸實現。”
林夜站起來，流暢地回答了問題。坐下時，他用餘光瞥見後門氣窗那個銀色節點，能量脈沖的頻率在他發言時明顯加快了。
他們在記錄他的行爲模式。
下課後，林夜沒有立刻離開。他等教室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書本，慢步走向後門。經過氣窗時，他假裝系鞋帶，蹲下身，左眼近距離掃描那個節點。
能量結構在視野中放大：外殼厚度0.3毫米，符文回路十七層，數據傳輸方向指向東北方——大概是守夜人在校外的某個據點。節點自帶僞裝場，普通異能者不仔細看都難以發現，但在詭瞳的深度視覺下無所遁形。
林夜起身，離開教室。走廊裏人聲嘈雜，學生們涌向樓梯。他在人群中穿行，左眼不斷捕捉新的監控節點：走廊攝像頭附近有兩個，消防栓上方有一個，甚至有個女生背包的掛飾上都被附加了微型節點——她本人毫無察覺。
這些節點構成了一張精密的監控網絡，實時收集着校園內的靈能波動、異常事件，以及特定目標的行動軌跡。
而他，就是特定目標之一。
走出教學樓，秋日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林夜眯起眼，左眼的能量視野中，整棟教學樓的外牆上分布着至少三十個監控節點，像夜空中的星星，按照某種規律排列着。
這是守夜人的“天網”系統。沈劍心說過“常規監控”，但沒說過密集到這種程度。
林夜沿着主幹道往宿舍走，同時開始測試。他故意改變步速，突然拐進小路，在自動售貨機前停留，然後又折返。左眼視野中，所經之處的監控節點像被驚擾的蜂群，能量脈沖頻率集體提升，數據流方向全部鎖定他的位置。
他們在實時追蹤。
更糟的是，他發現了教團的痕跡。在小路拐角的一棵梧桐樹幹上，有一小片樹皮的顏色不太對勁。在能量視野中，那裏嵌着一個花生米大小的暗紫色肉瘤狀物體，表面有血管般的紋路在搏動。它沒有發射信號，只是在被動記錄——記錄所有經過此處的能量特征。
林夜沒有停留，繼續往前走。但他記住了那個位置，以及肉瘤周圍殘留的、更淡的暗紫色痕跡——說明這不是唯一的教團監視點。
回到宿舍樓，他在一樓大廳的吊燈上發現了第三個類型的能量體：透明，幾乎完全融入環境，結構和守夜人的銀色節點相似，但更簡潔，沒有數據傳輸功能。它只是一個“標記”，標明“目標曾在此處出現”。
這是誰的？老陳？還是其他第三方勢力？
林夜感到一陣寒意。校園像一座透明的監獄，而他是在監獄中被所有獄卒圍觀的小白鼠。
傍晚六點，宿舍。
周銘去參加社團活動了，另外兩個室友還沒回來。林夜鎖上門，拉上窗簾，打開台燈。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筆記本，開始繪制地圖。
江海大學平面圖，比例大概準確。然後，他用三種顏色的筆開始標記：
紅色圓點：守夜人監控節點（今天確認的47個）。
紫色三角：教團監視點（發現的8個）。
藍色方框：未知第三方的標記點（3個）。
筆尖在紙上移動，三種標記逐漸覆蓋校園的主要區域。當最後一筆落下時，林夜看着這張圖，呼吸微微急促。
監控網絡比他想象的更密集。教學樓、宿舍區、食堂、圖書館、體育場……幾乎所有學生常去的地方都被覆蓋。而教團的點雖然少，但分布很講究——全部在監控網絡的盲區，或者在節點之間的縫隙處。
他們在利用守夜人的網絡。或者說，他們在暗中觀察守夜人如何觀察林夜。
林夜放下筆，靠進椅背。台燈的光在紙面上投下陰影，那些紅點、紫三角、藍方塊像是活了過來，在紙上蠕動、延伸，連成一張無形的網。
而他就站在這張網的中心。
手機震動。沈劍心的短信：“今晚八點，第三教學樓東側草坪，有事商談。單獨來。”
林夜盯着這條短信。監控網絡如此密集，沈劍心完全可以直接來找他，爲什麼選擇約見？是測試他的配合度？還是那裏有什麼特殊？
他回復：“收到。”
發送。
然後他打開另一個頁面，是學校內部的BBS。匿名發帖，標題：“有沒有人覺得最近學校裏的監控攝像頭變多了？”
刷新。很快有幾個回復：
“有嗎？沒注意。”
“好像是，圖書館新裝了三個。”
“保衛處說是爲了安全，防小偷。”
“樓上太天真，是爲了抓小情侶吧哈哈……”
普通學生的視角。他們只看到物理世界的監控攝像頭，看不見能量層面的節點。對他們來說，世界依然是正常的。
林夜關掉頁面。他忽然意識到，這種“看不見”也許是一種幸福。
但對他而言，幸福已經結束了。
窗外天色漸暗。林夜看了一眼時間：七點二十。離約定的見面還有四十分鍾。
他決定提前出發，不是爲了準時，而是想看看赴約的路上，監控網絡會有怎樣的反應。
七點半，林夜離開宿舍。
夜晚的校園很熱鬧，路燈亮起，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過，有去上晚自習的，有去約會的，有去運動的。林夜混在人群中，左眼保持激活，能量視野中的世界比白天更加清晰。
每經過一個監控節點，他都用餘光觀察。能量脈沖的頻率沒有明顯變化，說明他的行動仍在“常規”範圍內。但當他故意繞遠路，經過幾個教團監視點時，那些暗紫色的肉瘤出現了微弱的反應——表面紋路的搏動加快了。
他們在記錄他的路徑。
七點五十分，林夜到達第三教學樓東側草坪。這裏比較偏僻，只有幾盞景觀燈提供照明，草坪邊緣是茂密的灌木叢。秋夜的涼風吹過，草葉沙沙作響。
他找了一張長椅坐下，等待。
左眼掃視四周。草坪周圍分布着六個守夜人節點，其中一個就在他頭頂的景觀燈內部。教團沒有在這裏設點——也許是因爲這裏被守夜人重點監控，他們不想暴露。
八點整，沈劍心準時出現。
他從灌木叢的小徑走出來，依然穿着那身深灰色西裝，步伐穩健。在能量視野中，他依然是一個“空洞”，周圍的能量流規整地繞行。
“你很準時。”沈劍心在他旁邊的長椅坐下。
“找我什麼事？”林夜問，目光看着前方的黑暗。
“兩件事。”沈劍心說，聲音平靜，“第一，我們檢測到教團在校園內的活動痕跡增加了37%。他們對你很感興趣。”
“第二呢？”
“第二，你最近在測試自己的能力。”沈劍心轉過頭，灰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近乎黑色，“處理了後山的能量苔蘚，嚐試了深度視覺和弱點擊破。成長很快，但風險很高。”
林夜的心髒猛地一跳。果然，他們記錄了一切。
“我不明白——”
“不用否認。”沈劍心抬手制止，“這是正常的。每個覺醒者都會經歷這個階段，探索、測試、掌握。但你的情況特殊，你的能力評級是A級，意味着失控的風險也是A級。”
他頓了頓：“所以我們加強了監控。不是針對你個人，而是標準程序。希望你能理解。”
“如果我不理解呢？”林夜反問。
“那你依然可以自由行動。”沈劍心說，“只要不違反《異常事件應對基本法》第三條：不得在普通人面前暴露能力，不得造成無辜傷亡，不得與教團等非法組織接觸。否則，我們將不得不采取強制措施。”
話說得很客氣，但意思很明確：配合，或者被處理。
林夜沉默了幾秒：“周銘體內有東西，你們知道嗎？”
沈劍心的表情沒有變化：“知道。影傀留下的陰影種子，低級精神污染。我們已經在處理方案，三天內可以清除，不會有後遺症。”
“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因爲告訴你沒有意義，只會增加你的焦慮。”沈劍心站起來，“林夜，我知道你不完全信任我們。這很正常。但至少相信一點：我們和教團不一樣，我們的首要目標是保護，包括保護你。”
他轉身準備離開，又停住：“對了，那個黑色盒子，教團給你的那個。最好不要嚐試激活，裏面很可能有追蹤或催眠程序。如果願意，可以交給我處理。”
腳步聲遠去，沈劍心的身影消失在灌木叢後。
林夜獨自坐在長椅上，夜風吹得更冷了。
他拿出那個黑色盒子。在能量視野中，盒子內部的暗紫色能量穩定地脈動着，像一顆微型心髒。他確實沒敢激活，但現在沈劍心主動提起，反而讓他產生懷疑——守夜人真的只是想“處理”它嗎？還是想研究教團的技術？
還有周銘的事。沈劍心說三天內解決，聽起來很可靠。但萬一呢？萬一清除過程中出問題呢？
林夜握緊盒子，又鬆開。
他不能完全相信守夜人，也不能完全不信。他必須有自己的判斷。
而判斷需要信息。
他站起身，離開草坪。回宿舍的路上，他故意繞到那棵有教團監視肉瘤的梧桐樹附近。在距離十米的地方，他停下，激活左眼的深度視覺，仔細觀察。
肉瘤表面的紋路在搏動，頻率比剛才更快。它確實在記錄，但也許不只是記錄……
林夜集中注意力，左眼灼熱感增強。視野中，肉瘤的能量結構被層層解析：外殼、感應層、存儲核心、還有……一個隱藏的發射模塊。
它在實時傳輸。不是像守夜人節點那樣持續傳輸，而是當檢測到特定能量特征時——比如林夜的詭瞳——才會激活發射。
而此刻，它正在發射。
數據流的方向指向校園西北角，舊實驗樓的方向。
林夜立刻關閉左眼，轉身快步離開。但已經晚了，在轉身的瞬間，他瞥見遠處的黑暗中，有個人影站在舊實驗樓的陰影裏，正朝這邊看。
距離太遠，看不清臉，但能量視野中，那個人影周圍包裹着濃鬱的暗紫色光暈。
教團的人。他們一直在觀察，觀察守夜人如何接觸他，觀察他的反應。
而剛才的整個會面過程，可能都被記錄並傳回了教團。
林夜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着回到宿舍區。直到混入主幹道的人群中，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才稍微減輕。
他回到宿舍，關上門，背靠着門板喘氣。
周銘還沒回來，房間裏一片漆黑。
林夜打開燈，走到窗邊，小心地掀開窗簾一角。樓下，路燈照亮的小路上學生來來往往，一切如常。
但在遠處建築的陰影裏，在樹冠的縫隙中，在夜空的背景上，那些看不見的能量節點依然在工作，記錄着這座校園裏發生的一切。
包括他此刻站在窗邊的樣子。
林夜拉上窗簾，坐回書桌前。
筆記本攤開着，那張布滿標記的地圖像一張蛛網，而他正是網中央的飛蟲。
不同的是，他現在看清了這張網。
接下來要做的，不是掙扎，而是學會在網上行走。
甚至，學會織自己的網。
窗外，夜色漸深。
舊實驗樓的陰影裏，那個人影已經消失。
但林夜知道，他們還會再來。
